关上时,韩晓蕾立刻就後悔了,想唤陈克襄回来,又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软弱。
他帮她赢了那个官司,这象徵每个月两万欧元的赡养费,七亿欧元的精神补偿金,和巴黎最昂贵区段,第十六区的一百平方公尺公寓。
但她却无法终止被羞辱的感受,法官的问题里本身就包含嘲笑,「您宣称丈夫的出轨为您带来精神伤害,可以请您具体描述吗?」
在法庭上,她得以忍住情绪而不崩溃的理由,是陈克襄牢牢锁住她的眼神,眼神里有警告和支持。於是,她颤抖着声音,「具体」的,重现每一次又发现蛛丝马迹,从怀疑、恐慌到歇斯底里,每每在塞吉保存期限不长久的保证下,再度经历原谅、信任、迟疑和下一次的信心崩溃,陈克襄让她明白,是拒绝接受自己人生也有失败时刻的骄傲,让这轮回一次次、无止尽的重复,在五年的婚姻中,逐渐的把她对自己的自信给夺走。
陈克襄刻意把八卦杂志藏了起来,但从清洁妇嘴里,咖啡馆的闲聊,街头书报摊,她还是听到了新闻报导的内容──他们称这是「亚裔小女人对化妆品大亨的大反击」,在个人自由高於一切的地方,男女感情只有爱与不爱,没有责任和承诺的空间,所以当她因为丈夫的出轨在镜头前崩溃,声泪俱下,法国的扒粪者,只当这是桩笑话,他们称她「亚裔小女人」,意思是:保守、服从、羞涩、冷感...
她可不认为七亿对那烂人来说是多大的数字,根据她这几年努力融入公司会计的运作,她很清楚,七亿对塞吉来说根本只是到赌城一周的花费,所以她要坎城的房子,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东西。
从法庭出来,陈克襄注意到韩晓蕾颓败的神色,难得闭上嘴巴,不像平常一样挖苦她,一路上甚至可以说对她呵护备至,问她要不要去吃个饭再回家?要不要找一些朋友陪她?甚至记得Chloé的VentePrivée就是今晚,问她要不要去血拼发泄?
但她只想要回家,回到一个可以喘息、安心的所在。
然而一踏进这里,她就知道她想要去的地方不是这个住了五年的巴黎市区豪华公寓。
门一关,她立刻就後悔了,想唤陈克襄回来,骂骂他怎麽不帮她弄到坎城的房子,忍受他冷潮热讽,打趣斗嘴,不管怎样都好,就是不要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个公寓,这个,墙壁似乎会移动,朝她挤压,夺去呼吸的地方。
这个,她住了七年,从一个无知女孩,变成丑陋妒妇,最後成为难堪下堂妻的地方。
沙发上彷佛还有她俯卧,哭了一整夜,让忌妒猜疑啃光指甲的身影。
蕾丝纱质窗帘,彷佛还隐约透出那远去的车身,以及被她不甘心的手绞皱的痕迹。
而她最痛恨的,是那张床,那张只要她远游回来,就会疑神疑鬼,彷佛总有股不属於她的香水味萦绕不去。
她不能待在这里,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发疯。
已经过了子夜,她没注意到时间,也不在乎,拨了陈克襄的号码。
「晓蕾?」他睡意浓重的声音让她更沮丧。「出了什麽事?」
她简单的交代现在要去机场饭店等天亮後的飞机,巴黎的公寓请他找仲介卖掉,里头的东西,她一样也不要。
「我不是仲介,况且房子过户没有那麽快,对方搞不好还要上诉。」
听到这句话她再也按捺不住,猛烈爆发:「那是你的问题,陈克襄先生,你以为我的钱这麽好赚吗?没拿到坎城的房子,总有一天我会找你算帐,我会找所有人算帐!」
「哗,火气这麽大。」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完全清醒了,身旁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那让她更光火,这家伙刚才还提议陪她,一转身就找了另一个人上床,男人都一样虚伪,不管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真是抱歉,打扰你了!陈大律师。」最後四个字重重的弹到话筒那端。
「那是我爸妈,他们来巴黎渡假。」
「是啊是啊。」这家伙以为她真的是那个「亚裔小女人」,蠢到有剩。
「不信?要不要跟我妈聊聊,她还记得你呢。」
当然,现在全法国有谁不认识她?!她冷哼一声。
「你打算去哪里?」
「阿尔巴尼亚。」她信口胡诌。
「晓蕾?」他的声音转为严肃:「判决今天刚下来,接下来会有不少文件得签,不管你要去哪里,至少得留给我代理授权书。」
「那需要多长的时间?」她憋着气问。
「等天亮我打个电话给法院书记官,看能不能得到一礼拜内的约。」
「一个礼拜?!」她现在听起来就像潜水的人气息到了尽头。
「不能忍到那时候吗?」
她满脸惊恐的摇头,虽然看不见,但他却彷佛能感应到,最後沉重的叹口气:「算我欠你了,韩晓蕾,你要回台湾对吧?明天我帮你跟那里的在台协会打个电话,授权书也可以在使馆人员见证下签署,你记得把身分文件全带齐。」
久久没得到她的回应,他担忧的问:「吆呼,你还在听吗?」
等了许久才得到她小猫一样的回应:「谢谢你,陈克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