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一夜，他失去了幻想她的权力。
他喜欢她，在层层剥去对於她的复杂感觉之後，他终看清始作俑的那一份，而他竟亲手伤害了她，以不堪的句子、以粗鲁的拥抱，最过分的是他居然无法向她解释！因他还恨她，恨她说真说假都令他分辨不了！
於是，他让自己深刻记住她泪水走过的痕，那已让有泡有星的背景濡湿了所以没了色彩，愿意聆听了的拉丁音乐也被隐匿起来，旋律及歌词一并。
流离失所的感觉又来，他清楚是自己导致的，怎麽才发现她惯用左手？怎麽才发现她不够精致的妆到打烊前早掉光颜色？怎麽才发现她的嚣张、跋扈、凌人都是假装的？怎麽才醒悟根本没有资格那样对她？她不是他的，即便他付钱给她。
一夜未眠，穆之锋对早餐感到无味，不过他仍打足精神开始进行工作，毕竟此刻他身在他的世界里。
他的世界很大，容纳了他、家人、朋友、员工、员工的家人，还有顾客，里头太多太多了，他得顾及所有，因此得暂且放下她和为何容纳不下她的问题。
今儿该视察展售中心，虽然时间还不到，穆之锋决定提早进行。
展售中心在大楼的一楼，他没跟任何人说便自己搭电梯下去。
他喜欢到那儿，纵使那儿占地将近千坪，逛起来累人，但那儿充满家的感觉。
黎伊妮哭泣的脸孔又浮现了，心揪了一下，以致电梯门打开时穆之锋没发现父亲就站在不远处。
「之锋。」穆梓看见他，展开笑容。
他赶紧到跟前，「爸，怎麽这麽早？」
「晨泳完想找你就过来了，不过习惯先在一楼逛一逛。」
「我陪您。」
父子俩并肩走着。
「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做了这门生意，我们不是卖家具的，是卖给人成家的梦想。」逛过一区又一区，六十多岁的穆梓有感而发。
穆之锋非常赞同父亲这说法。
这儿不论是整组的沙发、一件的小摆饰、成套的厨具、单品的寝室设备，甚麽都能引人去组合家的模样。他就为了喜欢的家具买下一栋房子，里头的装潢、布置全由他作主。喜欢逛展售中心也为替自己的房子再添东西，期盼哪一天真成了家的真正模样，不过他只能偶尔去住个一、两天，因他的父亲也坚持一个家的真正模样。
穆梓的手拍在穆之锋肩上，「最近很忙吧，早上不见你、晚上也不见你。」
他点头。
「白天忙，怎麽晚上也忙？」
「常和朱金一块儿。」穆之锋避重就轻地回答。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别把家当旅馆，只用来睡觉。」
自弟弟穆之盛、妹妹穆之彤今年完成学业自外国回来後，穆之锋便常不在家。穆梓也清楚他的心理，由着他，但儿女的母亲会说话呀。
「我尽量在家吃早饭和晚饭。」穆之锋只能做到这样，再多，他无能为力。
「之盛、之彤在公司的表现怎麽样？」
「算进入状况了。」
「我很了解他们的能力不如你，但可以放手让他们做些事。记得我跟你说过给你取名的意义吗，你的锋字代表前锋、先锋，你是大哥，得领着他们。」
「我知道。」
「你知道甚麽？可别乱想！」穆梓停下脚步，让儿子看向他，「在家里，你永远是他们的大哥。在公司，你永远是他们的上司。爸爸用人不看情分，你才够本事，往後不管爸爸在不在，你得给我看住我的心血！」
「爸，我知道您对我的期望，我会做到最好，但您一定要在我身边。」穆之锋握住父亲的手，「您还不老，身体也健康，您会长命百岁，看着我的成长。」
穆梓颇为感动，也感到欣慰，「从一间员工不到十人的贸易公司到现在全国几十间分店，这条路不容易走，要守成或扩张更是艰难。怎样都好，就是别拆了。」
「我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爸爸知道你没有，所以要你替我看着。」
「我会的。」
两人迈开脚步，到了卧房区，穆梓想到件事，「我会安排我们一家和姚家吃顿饭，日子订好会跟你说，时间得空出来。」
「好。」
一会儿後穆梓又说：「结婚对你是好事，自己有个家，爸爸就没理由留你住家里。」
穆之锋的笑容苦涩起来的时候，视线正移到一张大床上。
那缎面床罩是天蓝色的，以深一些的蓝色点点染上星状，细细淡淡的，几处再几个如泡的圈型，大大小小，重叠着抑或散落着。
「姚家和我们家是世交，家族事业也算同行，爸爸承认订下这门亲事为的是公司的未来，你不会怪爸爸吧？」
「不会。」
「诗萱是个好女孩，你一定会喜欢她。她都在国外发展，所以没机会让你们认识，爸爸觉得你们相当配，早认识的话或许你们也会走到一块儿。」
穆之锋用点头表示同意，表情却是凝重的。
不管如何，父亲的任何决定都是为家好、为他好。这样想，不能让自己好过，但能鼓舞自己……
回到办公室时，秘书跟穆之锋说一位李小姐曾来电。送穆梓走後，他匆匆回电并立即外出。
而他前脚才走，穆之盛和穆之彤後脚就来。
「总经理不在。」秘书说。
「他去哪儿？」穆之彤问。
「总经理没交代。」
「事情不放手给我们，自己一大早就不见人影，要我们怎麽跟他商量！」穆之彤抱怨。
「我跟爸爸说去。」穆之盛想告状。
「董事长来过，但已经走了。」秘书有礼地插话。
「甚麽？爸爸来过怎麽没找我们！」穆之彤又怒又疑。
「他准跟爸爸说了甚麽！我还是得找爸爸！」穆之盛决定了。
兄妹俩走了，秘书闲着便用内线电话和其他部门的同事聊起天来。
小老板和弟、妹闹翻，寻求大老板的支持，但他的新女友不得家长的欢心。小老板会不会闹家庭革命？小老板会不会出走？没个定论的流言四散，迅速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