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元山饭店。
本来说要自己解决的,结果纪翔还是坐在这里提了他的要求。
「想办法帮我在片厂预约到可以立刻拍戏的摄影棚。」神色平静的,他几乎算是命令的说道。
「什麽?」克列斯微微一顿,酒杯里的红酒稍稍洒了出来,然後他抬头。
这天傍晚,算是还在用餐时刻的他,在饭店的告知下,马上接待了他等待许久的客人。在纪翔点头落坐的时候,克列斯还特地请管家开了一瓶薄酒莱的新酒,原本以为上门的纪翔,要来回覆的是他的决定,想不到反而提出一个让克列斯错愕的要求。
「我是答应帮你解决经纪合约问题,不是答应帮你创造演艺事业的颠峰的。」他有点不悦,放下酒杯。敢情他这个天王弟弟是把穆勒这个姓氏当成闯荡演艺之路的靠山,而且还是一座能只手遮天的靠山。
纪翔皱了皱眉,他哪时候说过他想创造演艺事业的高峰的?
视线落在今日晚报的头版。甫公布的金像奖入围者—入围者里面,光他单单一个人就囊括三项大奖,甚至比昔日的演艺天王入围的奖项还多,他纪翔要真想创造演艺事业的高峰,着实不需旁人来帮他。
刻意地,用指节敲了敲放在桌面的报纸头版,冷淡地说:「我要是想创造演艺事业的颠峰,根本不会来找你。」
克列斯的眉微微的一挑,好像能分辨得出在那万分自信的言语里,所包裹的真意。不过……聪明人是从不做任何臆测的,他挑明的问:「那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他睨他一眼,下了决心:「快点帮我搞定好这件事……只要我手边的通告结束,我自然就跟你回去。」是一种交换条件,站起来的纪翔如此说。
克列斯锐利的眼睛似在短暂的评估。然後,他点点头,也跟着站起了身,「你提的条件我可以接受……当我们成交了。」
伸出右手,像是一场买卖交易。
契约似乎达成。对方伸出的手,先是让纪翔一愣,然後才学他伸出右手。
明明看似简单的商业行为,却在两个人单手交握的瞬间,隐约弥补起过往失去的岁月,好似血缘的存在是最基本的友谊。克列斯露出了自踏上台湾以来第一个微笑,两个人於此刻,终於看起来像是一对兄弟。
「你……不一起吃顿饭吗?晚点,听说附近……好像会有什麽国庆烟火的。」不太确定,抽回手的克列斯这样问他。
「不了,没那麽悠闲,我还要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他难得的解释,然後浅笑说道:「可不像你啊,悠哉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有点嘲讽却不是恶意的声音为这次兄弟俩短暂的谈话划下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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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饭店,附近有个河滨公园,纪翔走了进去,一个人坐在一点都称不上舒适的公园椅上。
果然,没等待多久。迸地一声—火花照亮了夜空,极为绚烂的色彩,突然妆点起他周遭的寂寥。
工作上的事啊?像这种理由说起来就是这麽的面不改色。偶尔,不禁也会佩服起自己。
纪翔斜斜的摊在椅上,模特儿般的修长手脚占据着两人座的公园长椅,然後他整个人背靠的,抬头看着深沈的夜空里绽放的烟火。
明明是灿烂的火树银花,却让他在寂静的夜里,感觉到孤单的绚烂。
好像无论怎麽走,逃不出的都是这种一个人的感觉。曾经,也是想找过一个人,然後他又一个人落在这里,仰望。
如果回去,周围应该会热闹一点吧!
脑海中几乎能勾勒出克列斯悠闲的端着酒杯,处在人群里,注视着夜空的那份惬意……回去以後,自己应该也会过着跟克列斯几乎相同的悠哉生活吧!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习惯那种热络,所以在有限的时间里,情愿在这种角落,看着。
忽然间,纪翔轻蔑的笑了笑,悠哉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其实他自己不也是个『悠哉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吗?
应该回去了,穆勒家的私生皇子的确应该回去了。
突然之间,好像所有的人都要他『回去』。
但,回去哪呢?对一个几近陌生的地方,他怎麽能用回去这个字眼?
想到这,讽刺的笑意不禁逐渐淡去……父亲要他回去、克列斯要他回去,甚至连那个早已入土为安的母亲的心愿也是要他回去。
回去,一定是个对大家都好的答案。至少……至少……他能保证,回去之後,他再也不会看见那个单纯的男人屡屡受伤的眼神。
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到底要保持什麽样的距离才算恰当?是不是连关心多一点,都会造成对方的误解。
为难……那是他眼里每每诉说的答案。忽然间,神智好像恍惚了,明明没喝酒的,却在模模糊糊中,好像看到了在公园里第一次看到的他,单纯而天真的眸子。
为了那微不足道的理由,他飞过了千山万水,然後出现在金皓薰的眼前……现在,再次为了那曾经让人心悸的瞳眸,他又得飞过千山万水。
两年多来,相处的记忆开始一幕幕的划过。在他决定离去之後,脑海中闪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告别。
刚开始,只要一开口,就能看到金皓薰露出些许苦恼的神情,那是他在微笑之下的真正情绪,为了那个真实的表情,他可以穷极无聊地像个顽劣的小学男生,一次又一次欺负着心仪的人。忽然间,纪翔笑了起来,像是一个小男孩,在每一次恶作剧得逞後露出的满意微笑。
其实,细细数来……被欺负的他,也不是真的没有反抗,他总是试图要建立起经纪人的威信,只是面对着对演艺事业漫不经心的自己,他每次的表情都是充满挫败。然後,偶尔心软的自己会稍稍的饶过他一次,可能是答应了自己不太想上的综艺通告,也可能是加快工作的效率,消化了片约时数,接着会换来他充满感激的喜悦表情。
每次都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交替,直到那一天过後,他的眼神里,开始呈装的是真正受伤後的忧郁。
好像再怎麽假装,都已经无法释然了。因为将金皓薰逼入困境的是自己,耳畔依稀还能听到他类似哭泣的嗓音,断断续续的说着:「我不是同志……我对男人……没兴趣的。」
无法忘怀的那一瞬间。
抵在他胸前是个男人,却像是女人有着一张弦然欲泣的脸。为什麽会哭?他到现在才懂……是自己操之过及,导致这一切全都脱了序。
金皓薰不是没对自己存在过恋慕与憧憬,只是不够深刻的感情,毁在他的手里。曾经在转身之後,藉由玻璃门的反射,看到了金皓薰滚落而下的泪珠。
那一刻,他几乎有一种被灼伤的错觉,被他拒绝的是自己,然後失恋一场的却像是他。
刚开始会怀疑,到底被伤害的是谁?伤害与被伤害的那条界线始终暧昧不明,直到後来,他已经不在意,两人之间,到底算是谁伤害了谁……只要,他的眼神重新恢复单纯与天真。
一个人到底要怎样为另一个人着想,才算真正的爱上一个人?自己从不轻言许诺『爱』字,却在这不知不觉中,学会了母亲深爱着父亲的举动。
爱一个人,是不应该让人感到为难的—儿时,对母亲的记忆,就只剩下这句话,刻在心版上。
然後,为了几乎相近的理由,他自己跟母亲也做出了几乎相同的决定—『回家』;不过母亲比他幸运多了,至少父亲曾经深爱的是她。
纪翔阴郁地笑了笑,沈沦的好像只有自己,比卑微的单恋更可悲的是,这是一场早已被拒绝的单向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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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自家筹拍的戏剧,所以很多细节都能在第一时间沟通完成。因此,在讨论过後的一个月,剧组很快的开拍了,用着极为少见的效率。
像这种效率,真的是很少见的。
熟知演艺圈生态的金皓薰知道,若是没有人在背後大力的支持,就算是早已决定好剧本,选定了接戏的演员,有很多前置的作业、需要搭建的布景,根本就不可能在一时半刻中筹备出来……会这麽迅速的开拍,一定是有人运用了他无法理解的特权,暗中助了他一把。
为了这个疑惑,金皓薰努力的在贫乏的人际关系中,寻找有那麽大的影响力的人物—不是他人际关系不好,而是他所熟悉的对象,除了报社周刊的八卦记者,就是各个公司的制作人。
那些八卦记者就不用说了!要怀疑各个公司的制作人也不太可能。毕竟,不论是电视、电影还是唱片,每个制作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有待开拍的戏剧或是音乐TV。金皓薰实在想不出,有哪个制作人会好心的让对手插队,把好不容易排到的片厂摄影棚拱手让人?
因为想不出的答案,索性就不想了,直到戏剧开拍的那天。
拍摄当天,金皓薰特地起了个大早到片场。
名义上是探班,而实际上到底是为了什麽,他自己也说不清……最近,有些时候,他会开始想不起依莉的脸。
不是因为时间的关系,他知道。在思考了很久之後,金皓薰鼓起勇气,开始想用第三者的身份来看清他与依莉之间,存在的到底是什麽样的情谊。
对她,是纯然的心动……还是……在公司几乎倾倒之後的感动。
片厂内,人造的风吹得好柔,勾起了场景内的一片纱帘,就好似记忆中的最後一天,迷雾般的纱勾着那若有似无的生命。
数了几步,慢慢地走过一座回廊,曲折的小径,尽头连接着的会是镶着双扇琉璃窗的病房。
然後,窗台上,会坐着一个总是微笑的少女。她会静静的看着庭院笑闹的孩童。
下意识的,他闭起眼睛,好似也在耳畔听到了孩子们满溢着幸福的强烈笑声。太过强烈了,所以光线下,玻璃窗上那一闪一灭的琉璃,才会脆弱的像是一碰就碎。
心揪了起来,不仅仅是记忆中相似的场景。就连饰演少女的方若錡,也在这一瞬之间,让再睁眼的他,忽然地摒息,巧笑倩希的神态,几乎就是早已香消玉殒的依莉,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要开始拍了喔!」导演指挥着所有人离开镜头。
场景内,留下的是该拍这场戏的演员。饰演萧伊丽的方若錡与饰演萧伊文的纪翔。
好像是一幕为了女主角开刀与否,而始终争执不下的两人。方若錡饰演的少女匆匆的推着饰演兄长的纪翔往门外走,似乎要他在这时间赶快离去。
叮叮咚咚,窗框上的玻璃珠子微微的晃动。
镜头外。
远远地,金皓薰看着方若錡饰演的萧伊丽坐在病房上的窗框,深情款款的注视着迟早会出现在彼端的身影。
望着、望着……好像有一种未曾出口的情感,隐藏在方若錡的演技之中。
注视着的金皓薰,心微微跳动。
从来不知道病房内的依莉,是用这样的眼神期待着自己的出现。那时的他太过轻忽,总以为少女每次开门的问候,都只是一次又一次不小心的巧合。
怎麽会这麽粗心,不曾发现?
他静静的望着场内的两人—或许,曾经是有过短暂的疑惑。但少女从来没有明说过她对自己的情感,所以怕麻烦的他,也习惯的当作不知情。
可能是这样的态度,少女眼里的自己,才会即使温柔,却也带着疏离。
这是一种截然陌生的感觉。在她离去之後……他才发现当年少女每一个若无其事的眼神,都隐藏着得不到回应的痛楚。那眼神,好熟悉,好似那日咆哮而去的纪翔。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有这样炙烈的眼神。
因为知道对方要的不是自己,所以只能勉强自己隐藏住所有心意。
隔着太远的距离,他看到了方若錡饰演的少女想说也说不出口的话语,然後也看到了纪翔在精湛演技的包装下,始终没有言语的表情。
不知不觉地,金皓薰将少女的身影逐渐的与纪翔的部分重叠;明明是不同个体的两个人,却好似拥有相同脆弱的灵魂。
如果是这份脆弱吸引住他的眼神,为什麽当初他会轻忽少女的心意?然後在那份脆弱之外,纪翔的一切在他眼里,忽然日积月累的鲜明了起来。
所有的疑惑,都没有答案。
毕竟,开拍的剧本没有纪录他与纪翔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所以,在这出戏剧里面,金皓薰只能明白,少女眼前的最後一抹微笑,是为了不想让他感到为难……这感觉,就好像纪翔也在惺惺作态的冷漠之下,存在着一丝不想让他感到难堪的体贴。
两段截然不同的感情,却在这一点上几乎相同,不管是依莉还是纪翔、是感动还是心动,他们表现喜欢的方式,都是若无其事。
可能是察觉到金皓薰的注视,镜头下的男人刻意的回避着,走位到让人不去注意的角度。
纪翔让饰演少女的方若錡,掌握住大半的镜头,不是他不想抢戏,只是因为那双眸子,在他眼里看到的,是金皓薰与少女共同过往的记忆。
如出一辙的温柔。
是不是要站得那麽远,他才能看清楚纪翔为他做过的一切。在每一次失神的凝望背後,他终於发现纪翔与少女都有着相同落寞的眼神。
那种落寞的眼神,太刺痛了。像是一种无声的指责。
然後再一次,他选择了逃开……。
一样的,在最重要的时刻,他再度错失了少女在这一场戏中,最重要的话语。
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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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天真到浑然未觉。
那时候,他也曾经哭泣。因为萧家的不谅解,也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依莉去世後的那阵子,他常常一个人在想,如果依莉生前不曾对他动心,她的生命会不会因此得到延续?虽然不确定她的病到底会不会好,但至少她不用加入演艺圈,至少不需要因为排定的戏约而赶得疲於奔命。
以前,他常常以为,第一次见到依莉,是她主动送来履历说要加入演艺圈的那天,後来经由戏剧开拍他才明白,早在很久以前,偶尔陪老爸上医院做检查时,也在病房里等待检查的依莉就注意到了他。
他不明白,他有哪点特质吸引了少女?
剧本上是说,他曾经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对少女说过,人生就好像是一场戏,不管一个人的职业是不是演员还是其他,每一个人在自己人生的戏里都是最耀眼的唯一,所以要记得让自己的戏,尽可能演出的灿烂美丽。
他真的想不起来,他哪时候跟少女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多事的老爸,连人家的身家背景也没问清楚,就拍了拍胸脯说,这女孩绝对有资格成为演艺圈里最美丽的新星。
所以他成了依莉的经纪人。直到後来,他一直很後悔当初没有严厉拒绝,如果他拒绝了……说不定少女就不会死。
将他拉出悔恨的框框的人,是纪翔。是他告诉自己,要不要原谅是别人的权力,你只要尽力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那一刻,始终在内疚里辗转的他,终於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
所以他真的很尽力,努力的实现依莉生前的愿意-出书,当作家。即使没人支持,即使那时公司的财务已经困难到天天都得跑三点半了,他依然想帮依莉,他依然想让她成为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最耀眼的唯一。
一个人的生命能跨越几个领域,他尽力的实现了少女短暂生命中的所有可能。但出版了的书籍,又如何?只是对依莉有了交代,对自己呢?
他从未厘清过自己对依莉曾有的怀念是什麽。他原以为,那样的情感就是一种男女之情。
然而,当所有的一切都注定好了结局,再重新经历的回忆,却没有变得比较刻苦铭心。
是时间冲刷了过去,还是与少女之间根本不曾存在过爱情。
他很疑惑,如果说,那种尽心尽力的付出是一种爱情,为什麽他感觉不到自己心跳的频率?如果那真的是爱情的话,为什麽他的眼神没有不由自主地追寻着过去的少女?
毫无原因的,他想起了纪翔。依稀记得纪翔每一个肢体语言都能让自己若有似无的目光,小心翼翼的紧紧缠绕。
金皓薰不明白,是不是过去少女的演技不如纪翔存在感十足的关系。然而,看着所有的人扮演着过去的自己与少女,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曾经对少女心动过的痕迹。
过往,他不是没对花样般的少女感觉到迷惘,然而当年自己面对她若有似无的暗示时,在每场戏里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逃避。
面对感情,过往的少女看得比他还清晰。少女虽然没说,却不是没有感觉,喜欢的人在相处过程中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敏锐的她还是能隐约察觉。
即使喜欢的人总是微笑的看着自己,然而……他也带着一样的微笑看着其他人。
曾经,少女以为只要她一直站在他的身边,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一定会越来越清晰。
结果,不论是戏里还是戏外的真实人生,少女与他的距离,却始终没有靠近。
直到香消玉殒的那一刻。少女才勉强明白,喜欢的人的心里或许没有她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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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戏,拍了好几个月。
从冬天跨越过春天,春天的花,开得好狂。不若盛夏的花朵,单纯的绽放。
金皓薰走出片厂,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
结果,像是被人牵引似的,缓步地走入了公园。
长久以来,始终避开的地方,终於让他在湖畔的樱花树下,伫足。
「你也在?」看见了熟悉的墨黑色衬衫,金皓薰轻轻的开口,有抹诧异。
原是凝视湖面的男人,先是一愣,然後缓缓地转头,漫不经心的答道:「这里,难道就只准你来,我不能来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慌慌张张地。
已经事隔好几个月了,这些日子来明显避开的彼此,却在这四目相对间有种还是相知的错觉,总让他误以为,他们之间还不算过去。无意识下,纪翔笑了笑,有着看似很坦然的微笑:「是不是那个意思有什麽差别呢?我以为我已经很清楚你的意思了。」
太过坦然的笑容,让金皓薰目不转睛。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在里面读出一丝在意或是留恋……只要一点点,真的只要一点点,他就可以让自己勇敢一点;可惜纪翔没有,说话的方式反而开始像是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或许,更像是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打探罗曼史的感觉。
「那个萧依莉好像很喜欢你?」纪翔问,就这麽脱口而出,然後将目光再度移往湖面,试着让这一句话不像刺探。
金皓薰没有发现细微下的欲盖弥彰,他略微失落的垂首,纤细的颈子半露,隐约能看到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线,忽隐忽现。
「她喜欢我这件事,我到最近才知道。」
「是吗?当初你没表白吗?那真可惜,感觉得出那女孩子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在她那麽喜欢你的时候,就得因为死亡而放弃,我想她一定很痛苦吧!」纪翔淡然的语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是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湖面。
金皓薰不知道该怎麽想或是该怎麽说,他只是微微垂眸,好像逐渐能明白喜欢一个人而不得不放弃的心情……。
「在这之前,我听莉铃说过,你们当初感情很要好,如果她没死的话,或许今天,你们会……走在一起。」
在一起,和依莉吗?对於这不算意外的问题,金皓薰也不止一次这样的反问自己。然而,下意识地,他却是凝神望住纪翔优雅的唇线一张一阖,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麽纪翔的一切在他眼前是如此鲜明;依稀记得依莉那张充满少女柔媚的脸庞,还有吹弹可破的细致肌肤。
是什麽时候开始的?白晰的亮丽退去,涌现在脑海中的是眼前这种黝黑魅惑的肤色。好像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他心里面真正想要的那个人是个女人。
颈间缠绕的红线有些刺烫,在他不自然的笑里,金皓薰终於带有几分苦涩的说:「我想,可能不会吧!我不确定我是否真的想要和依莉在一起。」
「你不喜欢她吗?」
喜欢吗?那种出於内疚的情感能称得上喜欢吗?被质问的金皓薰,显得有点迷惘又困惑。以前应该会点头的,而现在的他却迟迟无法承认—尤其,是纪翔问他。
答非所问地,金皓薰从颈边勾出那一条红绳,上方系着的是一块跟着他许久的同心玉佩。他轻声的说:「你知道吗,这玉佩直到依莉死前,我都没想过要送给她,连幻想一下也没有过。」
玉佩?纪翔不懂他的语意,只是将流连在湖水之上的视线,转到他颈间悬挂的玉佩。
「後来,依莉死的那时候,我曾想过把玉佩当成纪念,陪她下葬也好。」那时候,年少的他,想到的也不是什麽喜不喜欢的问题,纯粹就是公司没有钱,唯一有价值的算是父亲特别给他的那块白玉。「毕竟,她为公司付出的比我多……真正奔波赶通告的是她,真正为公司赚钱的是她,而我只是个经纪人。所以,我觉得为她付出这一点,也是应该的。」
纪翔瞅着金皓薰他略微出神的侧颜。他真的想不通关於金皓薰说的这些,跟喜不喜欢依莉有什麽关连……不过,那说话的神态,却叫他移不开视线。
「依莉死的时候,他们家对我不是很谅解,所以就算送去了,也不可能接受我的东西。」他涩然地开口,纤软的语调能想像得出当初那一片好意被拒绝时的难堪。
「但是……到这一刻,我竟然庆幸,他们没有收下我的玉佩。」涩然的微笑,忽然转变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握着颈间的白玉,将它小心翼翼的给拿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终於知道我想将玉佩送给谁了……」金皓薰朝他一笑,明明是偏男孩气的神态,却隐约夹杂着一丝柔软。
温婉的神情,让纪翔忽然摒息,总觉得这样的他,有种破茧而出般的美丽。
「纪翔,你可不可以靠我近一点。」他问。
棉软的嗓音,像是种请求,但纪翔只注视着他,动也不动。直到後来,真正跨过一步,是金皓薰他自己。
「送你。希望你一切顺利。」
没有问他要或不要,金皓薰只是轻轻的垫起脚尖,将白玉轻轻的挂在纪翔的颈子之上。
好像有什麽含意,却又没有。纪翔没有问,或许是怕问了之後,好不容易平静的两人,又会开始显得暧昧,所以他只是静静的让玉佩压在他的胸口上,看着湖水一次又一次的掀起了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