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内针对这件医疗纠纷的沙盘推演,就在三天後召开。周主任、吴主任、所有的主治医师、江浩介、穆可欣和当日的跟车护士赵秀慈全部聚集在会议室。
穆可欣坐在江浩介旁边,看起来仍旧是一脸坚强,但那是硬撑出来的。不知道她内心是悲愤的、难过的、还是痛到麻木了。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听吴老大陈述一件与事实相去甚远的医疗事件。
在周永毓主任和科内十位主治医师的面前,这件事情是这样被陈述的。
「病患陈玉满先生於七月二十四日上午十点二十三分到达本院急诊,到院时血压及血氧浓度均无法监测到。经江浩介医师给予插管以及妥善医疗处理後,血压相对稳定,并与家属沟通病情,家属同意转院。委由穆可欣医师协助运送病患至友院急诊。然而,因穆可欣医师对於此病患危急程度欠缺认识,擅自以不具电击型的心律监测器运送,致使病患发生心室过快时无法适时给予电击,家属提起告诉,目前病历已由检警单位查扣。」
急诊部主任周永毓皱了皱眉头,质问穆可欣:「穆医师,你知道你负责运送的是病危患者吗?」
「知道。」
「你跟车的时候,有意识到这点,确认过心律监视器的功能吗?」吴老大很巧妙的询问。
「没有确认过….。」穆可欣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彷佛是已经接受命运,放弃挣扎的虎口猎物。
「这件事完全是你的疏忽!」面对吴老大的严厉指责,穆可欣似乎被震慑住了。她说不出半句话,如果敢反抗,也等於是得罪了主任,几乎可以马上办理辞职。
辞职後,人生与这间医院完全分割,医院不再需要适度保护她的名誉。她将面对的是更猛烈的,把所有过失都归咎於她的炮火。这件纠纷的影响将如影随形,没有任何急诊会愿意训练一个有问题的住院医师。就算想收她,只要稍微跟这里打听过,得到的风评绝对会闻之色变。
吴老大威胁过,只要她认罪,还可以安安份份待在这里。不然,会把她杀得无路可退。
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穆可欣站了起来,打算正式承认自己的疏忽。
江浩介伸手按住她,不让她有开口机会,接着挺身站起。「这次事件是我的错。是我决定转院,我愿意全权负责。」
「干!浩介!你在说什麽!」吴老大忍不住爆粗口,局都布好了还给我来这招,江浩介此举无疑是对他的背叛。
「浩介学长….」穆可欣抬头仰视着他,眼神满是感激,满是疑惑不解。泪水在眼眶打转,几乎快要感动得哭出来。
学长居然愿意出手相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事的穆可欣看着他,这个男人把她从绝望的谷底拉了起来。
「周主任、吴主任,这件事情与学妹无关,她只是受我所托跟上救护车,心律监视器也是我拿给学妹的。如果要追究,请全部追究我的责任。」江浩介向前一鞠躬,再度重申他的立场。
吴老大和临床派系的人马满脸不谅解,江浩介这是百分之百背叛。
一盘好棋都被搅乱了。
急诊主任周永毓居然笑了出来,双手大力鼓掌。「好!浩介,你够勇敢。这年头有勇气说实话的人不多了。」
「这件事情我侧面去了解过,陈玉满先生的解剖报告已经出炉,死因是败血性休克,心律不整只是败血性休克的结果。面对这样的报告,家属跟我们和解的机会很高。」没想到周永毓主任对整个事件的掌握度极高,连解剖报告都去了解过了,也吓得吴老大冷汗直冒,心里暗骂这个老狐狸。
周永毓胸有成竹盯着江浩介。「既然如此~浩介,我想你应该知道,甚麽事情该说,甚麽事情不用说。」
「我知道。」已经担任总医师了,对於利害计算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麽陌生。周主任和吴主任最担心的点,就是心律监视器不够的问题。这件事关系到医院采购,牵涉的层级太高,就是所谓不用说的点。
浩介既然明白,那也不用点明。周永毓主任当下宣布:「散会!我会呈报上去医院律师处,等医疗纠纷调解委员会与家属接触後再说了。」
吴老大跟着周永毓主任进了急诊部主任办公室,那是一间充满暗色系木制装潢,略显得阴暗,却气氛庄重的办公间。
「这次浩介脱稿演出,你没有预料到吧?你本来的方案是不错,唯一的缺点是对R1太狠,真的这样搞下去,我们急诊很难招到新血了。吴老大,你应该知道,我们在大学的形象也很重要。」周永毓主任皮笑肉不笑说着。
吴新德皱着眉头,「我只是担心,事态演变成这样,很难对江院长交代。」
「你是说友院的江院长吗?」周永毓主任用笔敲着桌面,「我想不用担心,这件事他儿子自己出面说要担下来,要怪我们也无从怪起。说起来,浩介愿意负起责任,也算是救了急诊一命。」
吴新德看着周永毓的表情,突然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今天江浩介没有挺身而出,穆可欣成为代罪羔羊,以医疗纠纷逼杀R1的名声传出去,明年要招R1恐怕就不太容易。周永毓为了有所交代,杀一儆百,恐怕连他吴新德都会丢官。
周永毓乾笑几声,对於吴新德的揣测并没有多做解释,反而挂着了然於心的笑容,挥挥手要他出去。
阴险的老狐狸!吴新德肚里暗骂,这一局差点阴沟里翻船,险些满盘皆输!
另一方面,江浩介和穆可欣走在通往宿舍的小路,刚下过一场小雨,这条路显得湿漉漉,遍地都是被打下来的小黄花。。
「浩介学长,这样真的没关系吗?」穆可欣十分忧虑浩介的处境。
江浩介微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啦!我是慎重考虑过才做这个决定,大不了执照被吊销不做医生就是了。」他说得倒很豁达。
「不只这样,有可能还要赔钱耶?」
「钱的事,你就更不用帮我担心了。」江浩介说:「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是我的责任!」
「学长,谢谢你。我本来真的很无助,现在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浩介摸摸她的头,「那明天的迎新活动,你会去吧?」
「蛤?明天?迎新?我完全忘记这件事了。在哪?」
「去打漆弹啊!你大概不知道怎麽去,明天下午一点准时来按我家门铃,我带你过去。」浩介的心情似乎完全不受医疗纠纷影响,不如说因为担下责任的缘故,心情反而变得更好。他有把握,今天绝对不会失眠。
穆可欣笑着说:「好!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