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过後气候明显转寒,灰蒙蒙的天空下,城市中的行人脚步匆促移动……
「呼……」
璧玉双眸的少年在棋院附近的斜坡前顿住脚步,对天呼出一口热气,些微的温热还不足以成形,便被冷空气同化、消散……
今天的第一局是座间与韩国棋士对弈,『韩国棋院青年棋士团』一行有六人,好像昨天就住在东京了。
汉城现在也跟我们一样是天寒地冻吧,仔细想想其实很容易理解棋院暂时不急着装冷气的理由……因为根本不需要。
所以茂男大概要夏天才能见到冷气机了;其实假鱼鱼缸也不讨人厌……反正平时谁也不会去在意那种东西。
从上衣口袋中掏出这几日的赛程表……
嗯……我在第三天,今天先好好观察一下对方的实力,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等韩国棋士回去後趁着年假可以准备十段战。
过年的连假……吗……
妈妈越来越虚弱……其实我心里有数,如果能带妈妈出游,或许这个假期是最後的机会了,之後,恐怕得请一位女性看护才行,男孩子毕竟有些不方便……
「……那个,不好意思……」前方突然出现一把声音。
将视线从纸张往前挪移,声音的源头是一位少年,蛋形的脸五官轮廓分明、梳着时髦的旁分头、个子很小,眼神相当有活力。
「我第一次到东京……」指指行洋手中的『韩国棋士对局时间表』:「或许你知道怎麽去日本棋院?」期待而有礼的眼神。
「是的,」嗯…这人说他第一次到东京,而且年纪好像比我小:「一起走吧,就在前面而已。」迈步示意前行……
闻言,少年一改刚刚还很正经的态度,瞬间变脸……一副简直要普天同庆似的表情,夸张地嚷嚷起来……
「意思是快要到了吗??」大幅度的肢体语言:「哎……我跟你说喔!我们大家好不容易到东京来,结果前辈们都不想早起,只有我一个人想要探险,走路找到日本棋院来……沿路问过好多人,我走了超--级--久的!天还没亮我就离开队友了,难得来一趟嘛!棋院方面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行程就是一再下棋……下棋、吃饭、睡觉……再下棋、再吃饭、在睡觉……我靠!这什麽鬼行程啊?我说去看看本妙寺也不错啊……搞不懂那些老顽固在想些啥…你说是不是………喂、喂……等等我……」
行洋第一次体会了父亲的那句『没有什麽惩罚,比後悔更加严苛』。
这个人……就算只是个孩子未免也太失礼了,茂男虽然大嗓门,但往往事出有因,而且从不絮叨没完。这人居然当街嚷嚷起来……听他说话的确是有些口音,难道是韩国棋院的棋士?
好聒噪的棋士。
早晨的清新宁静荡然无存,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稳定心绪,知道身後的少年已快速跟上脚步,便不再理会。
「哇!!是虚拟水族箱!!」刚踏入棋院,少年三步并做两步地奔上去:「这个现在很流行!没想到日本流行的东西跟我们一样耶……你听我说,这是经过机械动力与……喂……」
察觉领路的夥伴自行进入电梯,少年慌忙跟上!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踮起脚尖,张望:「四楼??那里有什麽??」
行洋一本正经:「涉外部与事务所,」微低头,看向矮了自己约二十公分的旁分头:「你应该是韩国棋院的棋士,早上自己先出门没有知会过领队吧?」至少得先带他去知会一声,请涉外部联系,否则韩国领队找不到人可能会虚惊一场。
虽然是棋士,但他还是个孩子,算了……别计较了。
「嘿……你人真好!好细心喔………」这个人真不错,虽然看上去很冷淡…可是很会替人着想……是闷骚的类型吗!?
「到了。」
整个四楼果然已经为了『韩国棋院来电丢了一位棋士』而乱成一团!日韩向来紧张的政治关系导致在这回的文化交流上,双方都是戒慎小心,深怕有一丁点儿失礼的地方搞砸了关系,毁坏形象……
「塔矢五段,你这麽早……啊…你身边这位是……」成濑川手中拿着一张照片,对着跟在自家棋士身後的瘦小身影来回比对:「你你……你是韩国的……」
「嗯,我就是失踪中的韩国棋士。」话虽如此,语气完全没有失踪的自觉。
「啊……可是你……」难以置信地看向一向稳重寡言的塔矢五段:「你们是朋友!??」
「是啊!」「不是。」两把声音同时响起。
「啊啊……先不管你们的关系,」转向瘦小旁分头,成濑川急忙拉过後奔入办公室:「你快过来跟饭店打通电话……记得跟你们领队解释清楚……」不是我们日本方面的错、不是我们日本方面的错……
伴随隆冬寒风从汉城来到东京的韩国棋院一行人,在寻获失踪棋士之後约莫四十分钟便抵达。为首的领队有着酷似地中海的发型,让人为他的头皮寒冷与否感到格外鸡皮疙瘩……
理所当然地训斥了一顿自家失踪人口,少年只是陪着笑脸说抱歉……
即使是韩语,神态诉说的一切并不难联想……
至此闹剧尘埃落定,正式交流对局在一阵寒暄过後,随即展开。
同时也出乎意料的,随即结束。
『日韩少年棋士交流循环赛』,第一局表演性质的对局,座间四段正巧对上韩国棋院那位上演失踪的少年……
行洋看着盘面走势,从落子间相互势均力敌的吞噬,直至最後一面倒的毫不留情砍伐,为之震惊……
……好狠绝的手法,座间虽然最近状态不佳,但没想到会被逼到无子可应……虽然狠绝犀利,但不可否认……对方真的相当高明。听说韩国力战派人士居多,打谱时也大有这种感受,但实际亲眼所见果然不同……
或许,这一局的手法於韩国的棋风而言已算收敛,座间实力其实不仅如此,却依然被对方的气势震慑,完全失常。我得感谢这次的交流活动,果然现场感受与在家打谱完全不同。
「座间现在该不会正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吧……」
「很可能喔,不难想像他的脸色……他的指甲已经烂到不行了。」
「我真的觉得他该买个什麽代替自己的手指,」观棋中的棋士一边摆棋一边感叹:「今天这种对局多来几局他就要变成小叮当了……」
「……丸子手,你也太狠了。」
「……到此为止了,」今年刚刚顺利卫冕王座头衔的桑原九段,冷不妨地出现在几位年轻棋士低声排谱讨论的隔间里,看着盘面上的走势:「座间那小鬼无法挽回劣势,哇嘎……」毫无替自家棋士加油的意识。
「桑原老师您什麽时候……」汗……这位老师真是神出鬼没……
洞悉了他人未说完的话语:「我一开始就在啦!」说着便大大方方、四平八稳地坐下来……
众位小辈连忙挪动位置,一方面自是出於尊敬头衔拥有者,一方面也是不想惹上这位说话有怪异气音的前辈……
森下显然对刚刚的『丸子手』言论不予置评,满脑子都是眼前这一局,努力压抑眼下激动的情绪:「座间那家伙在下什麽?」不满地指着右下一处:「这里的判断完全错误……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断点!」
刚坐定的桑原带者诡谲的笑容,轻瞄了一眼盘面:「没错,座间那小鬼被对方的初段耍得团团转!哈嘎……」随即注意到这群年轻人中,有一位兀自不发一语,沉着稳重的神情,凝神思考棋局。
甚至可能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到来。
「韩国的那位初段叫什麽来着?」习惯性地眯起一眼提问……
「呃……」一柳二段见大家都没敢吭声,端起一张肥厚圆脸,正色有礼地回答:「徐彰元,韩国年轻棋士私下称他为最强的初段。」
「喔??」貌似也不是很在意地起身:「哈哈哈……这回的交流很有趣嘎……」
桑原老师在众年轻棋士错愕的神情前消失没多久,对局室传来座间认输的消息……而一楼的贩卖部前,却传来售货小姐的询问……
「桑原老师喜欢这种绿色流苏的摺扇吗?」才四十多岁就秃头了,看上去感觉像六十呢……
拿起眼前的摺扇……端详:「不,没什麽……我只是觉得那位翡翠眼睛的少年棋士,将来大有可为…」将摺扇搁回原处:「……哇嘎嘎,但那也只是我说说,也得看他的运!」那位少年还只是块原石而已…哈。
职业微笑:「您是说……绿色眼睛的少年棋士吗?」思索一阵:「您是指塔矢行洋五段吧?」
「喔??他叫塔矢行洋……嘿,我要好好记住他。」
雨过天晴的彩虹,七彩的光相互包容。
透过落地玻璃窗放眼苍穹,被大雨洗礼过的东京都……天空难得的清爽蔚蓝。
「呵呵……光,」
因围棋而磨损的指甲指向日记本中的其中一行钢笔墨迹:「回忆起我们初遇时对彼此的印象,似乎比爸爸与徐老师来得好多了。」
「喔?亮又怎麽知道我对亮的印象不错?」温柔的眼底同时充满调侃意味:「我看看……嗯……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吗……哈!老爹在这时候登场了啊!」
看看父亲笔下的简短句子,亮的笑容充满好奇与无奈:「『吵闹的韩国棋士徐彰元,期待与他对弈』还真是……」爸爸未免也太简洁了。
「呐!亮,」突然兴奋了起来:「我们快点回家,我想打电话问老爹为什麽会被说成『吵闹的』,我好想知道……」超级期待的星星眼!
宠溺的笑容夹杂少许无奈:「光,我怕有些失礼。」
「没关系啦!老爹对我这麽好……」立刻站起身……兴奋:「走啦走啦!快嘛!」
被拖着的手臂能确切感受到期待的脉动,顺着力道起身离席……亮只是笑着柔声提醒:「你啊,得先去向金子阿姨打声招呼。」
「啊!」松手过後彷佛想起了什麽似的的神情:「对喔!我也得去看看他们配给我的电脑,说是今天会送到办公室来……而且还好渴,刚刚讲了好久。」说着还用手指顺顺自己的喉咙。
「你看你……真是,下一回中间的休息时间得下课才行,」怜惜的眼神:「学生不会累,你可是得连站两堂课。」
欢快地离开教室……走廊上,光难掩愉快的神色:「知道啦,亮快点啦!」
「光,学校走廊上禁止奔跑。」真是……
「快点嘛………」
不远处,东京艺术大学的某个校园停车格上,香槟绿的四门轿车内,虎次郎扁扁的脸贴着车窗,张望蓝天……神情颇为不满………
「……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