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我拖着淋雨感冒发烧的身体,在店里等了她一天。
她没来。
第二天
我烧到四十度,打着点滴也要赶在下午五点到店里,呆呆的等她。
她还是没来。
第三天
我直接病到昏倒送医,醒来後被所有亲朋好友骂到臭头(奇怪?怎麽需要他们帮忙时,全不见人影?),然後被强迫躺在床上一天。
听说她还是没来。
第四天
烧是退了,但鼻涕一直挂在人中上和鼻孔里,非常难过。
更难过的是她真的还是没来。
第五天
我无精打采的上班,虽然蛋黄苏一直努力说一些白痴话想惹我笑,但我只能露出比哭更难看的笑容。
只因为那个白色的人影没出现。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
我的心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逐渐沉重,也逐渐败坏……。
「阿彻!你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变成台湾最後一个处男啦!」蛋黄苏带着他老妈做的蛋黄酥来探我的班,一开口就是这样耸动的开场白。
他怎麽不去当八卦杂志的主编?
我一边做冰咖啡的原料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早就不是处男了。」
蛋黄苏一脸惊奇地大叫:「骗肖!那你怎麽会对小龙女这麽死心蹋地?你不素觊觎她的肉体喔?噢~~~~!」
当然,他最後一句还没说完,就被我的昇龙拳打飞了。
蛋黄苏好不容易爬回来,费力地攀上椅子,咳了几声顺顺气才说:「别发那麽大的脾气嘛!你想想看,人家杨过还不是跟小龙女分开十六年,最後素杨过不想活了,跑去跳崖自杀,才遇到小龙女咩,所以以此类推……阿彻!」蛋黄苏一脸认真地抓着我的肩膀说。「偶强烈建议你可以先去自杀看看……噢~~~~~~!」
当然,他这次还是没机会说完他的烂建议,被我的半月刀轰了出去。
奇怪?他到底是来开解我还是来刺激我的?
蛋黄苏比上次回来的慢,咳的也比上次久,我依稀看到有一些血丝参杂其中。
他拍拍胸口,勉强开口说道:「我还没说完耶!我是说你只是尹志平那类的小脚色,可能自杀也没用,所以还是别白费力气好了。不如我买那个卖肉的小龙女出的写真集给你好了,望梅止渴也好哇,反正名字一样嘛!」
「不、一、样!」我咬牙切齿说。「小龙女就是小龙女,那个卖肉女怎麽可以跟她比?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去跟你马子打小报告,说你珍藏了日本高校小淫娃的经典AV!」
「卖啦!大哥,模偶给你抓龙好ㄇ?来来来,粗个蛋黄酥吧?」蛋黄苏一提到他马子就吓得魂不附体,马上卑躬屈膝地,必恭必敬似的呈上蛋黄酥。
哼,真是个王八乌龟蛋。竟然一直污蔑我心中的小龙女!气死我了!
狠狠吃着蛋黄苏递上的蛋黄酥,心里却不自觉的想起她……那个忧郁的身影。
蓝颖……我心目中的小龙女……你到底在哪里?
你在气我的失约吗?
你在惩罚我的罪吗?
你在嘲笑我的愚蠢吗?
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恋情,却一直痴痴期盼着。
还是你永远都不打算再让我见你了呢?
你知道我一直想再为你煮杯咖啡吗?
不是曼巴,不是美式摩卡,不是蓝山,也不是维也纳……
我想……那会是一杯卡布奇诺吧………!
不是十六天。
不是十六个礼拜。
当然不是十六年。
也不是十六个世纪。
而是……十六个月,也就是一年四个月。
一年多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当然不到访旧半为鬼的地步啦,但是也足够让人从绝望的深渊爬起来了,不过,我想我只不过从谷底爬了零点零零零一公分吧。
我还是那个我,煮咖啡洗杯子,打打屁聊聊天,除此之外,就是看看我收藏的餐巾纸了吧。
那个秀丽的笔迹,淡淡忧愁的口吻,浅浅蹙眉的面容。
唉!怎麽过了这麽久,我还是会想起她咧?
而且每次想到她,心里总是会有一点痛。
毕竟是自己失约,怪得了谁咧?但她却从此无消无息的报复手段,也未免太过残忍了吧!
「孟勳彻挂号!」绿衣邮差在门口大喊,把我从神游里唤醒。
「来了。」我走到店门口签收。
奇怪?现在谁会写信给我?我那群朋友都是连笔都懒得拿的人,写E-mail都很少了,谁会那麽有情有意有血有泪有闲有空?我暗自纳闷,手里接过那封信。
信封是淡蓝色的,有股幽幽香气飘散出来。
我忽然感到浑身颤抖,呆看着信封正面的那六个字:「孟勳彻先生收」
这、这个字迹!!
我的胸口突然被塞满东西般涨得满满的,不是吃199吃到饱那种满到想吐的感觉,是一种情感塞满胸口的感觉,又热又强烈,像一股暖流流过我全身上下。
我拿着信,毫无意识地坐下来。抖着手,缓缓拆开信封。
共有两张,都是雪白的信纸。
「咖啡先生: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我从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岁,这是一种先天遗传的疾病,虽然如此,我也没有一丝害怕死亡。
我没有什麽朋友,因为常常要转院治疗的关系,我也时常转学,像个无根的浮萍,随着人生的浪头飘来飘去。
直到我无意间走进你的店里,我忽然发觉,原来我曾经错过这麽多美好的事情。
一杯普通的曼巴,竟然可以这麽好喝。
一个普通的陌生人,竟然会这麽关心我。
你知道吗?第一次有人问我好不好,这麽简单的问题听来却是十分的温暖。
我犹豫着回答问题,我好吗?我不知道。
在反覆的打针吃药中度过的人生,哪里会好了?
但当我喝完咖啡後,我忽然感觉这一刻很美好,因为我找到值得我停留的东西了。
是的,我很自私,也很矛盾。
明明知道不能喝刺激的饮料,却每天走进你的店里,喝一杯让我不舒服却又甘之如饴的东西。
不希望你太接近我,却期盼看到你的餐巾纸放在盘子边。
我不敢让任何人走入我的生命,因为结果都是不好的。
既然结果不好,又何必让两个人都痛苦呢?
所以,我决定没有开始,就不会有悲伤的生离死别。
就算要难过伤心,也留给我一个人就好了。
这样的话,当你回想这一段往事时,你只会微笑,而不会流泪。
」
「啪咑!」
一滴泪珠掉在纸上,我没发觉,也不去擦。
强忍着鼻酸,我默默将第二张信叠在第一张上。
「
那天我约你见面,因为我即将被送到美国去治疗,虽然我一点都不抱希望,但我还是希望亲口告诉你。
你没来,我也不问你原因。
因为我也听不到了。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既然上天注定我们无缘见最後一面,我也不会强求,但我最後还是提起笔写了信给你。
请你不要伤心,不要哭。
我希望你看完这封信後,还能微笑着。
如果你难过,我也不会开心的。知道吗?
我曾经到过一个地方,那里有满山遍野的紫色薰衣草。
若是你以後有经过的话,请你在那里泡一杯咖啡吧。
就当作是为了我吧。
我常常幻想着如果可以在那里喝一杯你煮的咖啡,那会是多麽幸福啊……
蓝颖
」
我激动的捏着手里的信纸,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滚滚落下。
「怎麽可能不哭嘛……你怎麽可以叫我不哭嘛……怎麽可能嘛……怎麽可能嘛……我没你想得那麽坚强啊……你知不知道……」我哽咽地模糊说着。
泪,却像泄洪般,好好地帮我洗了把脸。
我趴在桌上,像个孩子般,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知道我蠢得要命,简直像个爱哭鬼,根本是男性的耻辱。
但我就是想哭嘛!你管我!
我就是要哭!
我就是停不住奔腾的情绪嘛!
我就是受不了生死永别的痛苦嘛!
我就是想不开没有开始却以死别结束的恋情嘛!
我就是钻进了这个死胡同!
我就是这样深深爱着她嘛!
我就是无法接受她竟然已经离开人世了嘛!而我却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来不及对她说。
我就是……我就是……一个只会流眼泪的笨蛋嘛!
但,那又怎样?
我至少像个人。
我至少像个有血有泪的人,有着七情六慾的人。
我再也不想坚持自己伪装的坚强,欺骗自己假装不在乎。
崩溃的武装,决堤的泪水,在我心田泛滥成灾了。
小龙女跟尹志平果然不会有结果。
即使有……也是个悲剧……。
没有奇蹟,没有意外。
全被浑蛋苏说中了。
……他怎麽不去当算命仙啊?
令人肚烂的铁口直断!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是杨过的话,小龙女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们是不是就会变成『神鵰侠侣』了?
喔,不!是『咖啡侠侣』……(呃!好像怪怪的……)
「阿彻,你……金的要去找那个什麽薰裤子的草?」蛋黄苏送我到车站时,还很怀疑地再问一遍他已经问了三百多次的问题。
喔,当然,问了三百多次一样的问题,他还是把薰衣草讲错。
真服了他,这大概也算是种特异功能吧。
我想我会很想念这个有趣的台式糕饼好友。
「旦旦!不是薰裤子的草啦!是薰衣草!」他马子连蓉已经不厌其烦地纠正他三百多遍了。
这位连蓉小姐,就是我之前提过的,稳座月饼界第一名美女的那位。
莲蓉月饼配蛋黄酥,你瞧,多配啊!
简直是天作之合,天衣无缝,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对,配得中秋佳节到处都看得到,真是送礼自用两相宜。
什麽?你说我是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对!没错!老子我就是忌妒又羡慕!怎样?
「我要去找那个地方,办完小龙女交代的事,我就会回来。你们送到这里就好了,再见!」我肩上背着一个大包包,转身向他们挥手道别。
蛋黄苏很难得的没再搞笑,正经八百地说:「你一路上要保重喔,这是我和蓉儿的一点心意。」他递来一盒点心。
「谢谢啦。」我感动地接过。不用拆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麽,一定是蛋黄酥和连蓉月饼。
「阿彻,祝你一路顺风喔。」连蓉也挥着手说再见。
我踏上火车的踏板,回头看了他们还在挥手的身影最後一眼,转身上了车。
开始未知的旅程,我要去找一个有着满山遍野薰衣草的地方。
我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但我相信小龙女一定会保佑我找到。
我要完成这个约定,我不能再错失这个约。
这是她在这世上最後一个心愿。
我一定要替她完成。
两个多月下来。
我问遍了所有能问的里长,爱爬山的老人,常旅游的登山客。
「什麽?薰衣草?没听过。」
「哪有这个地方啊?」
「年轻人,你头壳坏去了啊?」
「昧挺过,憋问我。」
「我活这麽一大把年纪,没听过有这个地方。」
我说了几百遍的谢谢,看了各式各样的人摇头。
走过了几十个山头,寻遍了九百九十三个村落,坐过了六百七十五次的公车,走坏了十三双鞋子,问遍了我所能遇见的每一个人。
但却一无所获。
不过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我、迷、路、了!!
这座山也不知怎麽地,竟然连一个路标都没有!以为我是爬山天才啊!
我摊开烂烂的地图,怎麽也找不到这座莫名其妙的山。妈的!
咦……?该……该不会是鬼打墙吧?我突然浮起了这个诡异的想法。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於出现了两条小径。
我眯着眼看着前面分叉的小径,正考虑着要走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的小径落叶很少,看来好像常常有人走动。
而右边则是铺着一层枯黄的落叶,尽头幽幽暗暗的,也不知通到哪里。
在这种时候,只要是正常人,应该都会选左边,这根本是想都不用想的,尤其在迷路的时候,跟着前人的脚步是最保险的。
我当然也不例外,迈出大脚往左跨,但,突然我改变主意了,我忽然有股冲动往右边走。
在这时,你要知道,明明是往左的脚,熊熊要给它歪向右边,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的大脚以一种人体不可想像的角度,扭向右边,还好我平时训练有素,没有扭伤,安全降落。
咦?你问我为什麽要选右边?
欸……这是个很奇怪的原因,很诡异的理由。
就是……就是……因为右边看起来很忧郁嘛!
暗暗的,冷冷清清地,让我不由自主想起『她』。
「小龙女,如果你听得到的话,保佑我早点找到你说的地方。」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深深吸一口气,我往右直走,踏着沙沙的落叶声,我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我不小心迷路在山里,走不出去了,蛋黄苏会不会报警来找我?
然後报纸就出现大大的标题写着:「痴情男子为爱失踪」或「薰衣草之爱的诅咒」那类的。
咦?这样听来也蛮浪漫的说。
我往那最深处走去,有股奇怪的味道从尽头飘散过来。
有点香,有点刺鼻,有点清淡,有点忧郁……!?
我跑了起来,冲到小径最深处。
你绝不会相信,我看到了什麽。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是薰衣草!蓝颖你看到了没有?是满山遍野的薰衣草啊!吆喝~~~!」我大吼大叫,像疯了一样。
一整片的粉紫,比我这一生所看过的紫色还多,风一吹来,像一道道的紫色浪花,轻轻摇曳,午後的阳光洒在一大片的薰衣草上,紫色的薰衣草,黄色的阳光,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绿色的树林,拼凑成一幅比欧洲乡村还美的风景。
我走入薰衣草丛间,感觉自己像被紫色给包围了。
薰衣草是长得有点像芦苇的植物,但没那麽高,最多长到大腿吧。
它们开成扇型,紫色的花朵像点缀似的,遍布在花茎,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虽然严格说来,根本一点都不香。
我找了个小空地,拿出我的家伙。
一个保温瓶,一组咖啡器具,一个酒精灯,一个咖啡匙,一瓶真空咖啡罐,一根木头搅拌匙。
全部排在地上後,我开始煮起咖啡来了。
浓郁、醇厚、层次分明的咖啡香渐渐弥漫开来。
「好香的咖啡。」一个轻轻淡淡的女声,在我背後响起。
我忽然浑身颤抖,慢慢地,缓缓地,我转过头去。
我要再说一次那句话。
你绝不会相信,我看到了什麽。
就像高中时那样,又是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我突然有种即将停止心跳的感觉,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直直看着。
忽然间,我笑了,傻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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