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可以说:这件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与我无关。但并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这种说法会让丽丽有什麽反应,他也清楚并不是那种反传统或令人困惑的情绪,但如果他做下了承诺,也就必须伴随一波自我厌恶而来,或许这样他的内疚会轻一点。
他们面对面坐着,并没有看对方,各自怀着自己的心事,丽丽这时突然插嘴:「大哥,我是自愿的。」
「闭嘴,男人讨论事情,女人乖乖待在房间里。」
这回开口训斥的是哈桑,丽丽果然就低下头抿紧嘴走进房里,萨利赫心里颇为赞赏,在这父权至上的回教国家,哪能允许女人干涉事务,丽丽的确被自己宠坏了,需要有人管教。
他们冻结在对峙的场面中,哈桑迟疑许久,不知该如何下决定,最後退到一旁拨打手机,看他暧昧的态度,萨利赫知道电话的那头应该是关键人物,便走出阳台坐在凉椅上静静等待结果。
齿轮已经在转动,现在说什麽也来不及,但是如果,真的有如果的话,他真的希望一切都不要发生。一边是自己誓死效忠的政府与另一边热血激情的年轻人,如果有可能的话,萨利赫真的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带头的人同意跟你碰面。」哈桑讲完电话,僵硬地来到萨利赫身旁说着。
「什麽时後?」萨利赫没回头,他维持坐姿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望着远方问道。
「今天晚上我会来带你过去。」
「好。」
「大哥,虽然我们没有像政府有武装军队,但还是有自发性的组织。」哈桑已经没有之前的慷慨激昂,听他说话时感觉嘴唇好像肿起来,含混不清的口气就像是在徵求认同,他看起来带着像小孩子般的天真焦虑,萨利赫摇摇头。
「你先不要跟我解释,一切等晚上再说。」哈桑看着他的眼睛,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诚意。萨利赫不带敌意的平淡语气,让气氛缓和不少,说完後没再多说些麽,便送哈桑出门,等转身回到屋里,紧紧关上门,他只觉得一切荒谬到极点。
哈桑离去後丽丽才敢从房里出来,她嘟着嘴看着萨利赫,那忸怩的模样让他不禁勾起嘴角。
「总算找到人可以治你。」
丽丽脸颊飞红,忸怩的说道:「其实哈桑很少对我凶。」
「这样的男人倒是很少见。」
「就跟大哥一样啊,从来不会对我凶。」她对着哥哥眨眼说着。
所以才让你闯下大祸,萨利赫无言,一股突如其来的渴望侵袭他,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冲动地将她拥入怀中,保护她不受让何伤害。
丽丽不知萨利赫思绪,接着问他,「大哥真的要帮他们?」
「我不是要帮他们,是要救你跟哈桑。」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家人,萨利赫心里想但没说出口。
「我替哈桑谢谢大哥。」丽丽低下头。
萨利赫恍惚了,什麽时候自己的妹妹已经有成熟的姿态了。
好像才不久前,这个小女孩还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片刻不愿离开,每天出门前都要与她纠缠好一会儿。怎麽才一会儿的时间,她就长大了,已经将全副心思都放在未婚夫身上,让他有种酸楚失落的感觉,望着妹妹清丽的脸庞,萨利赫觉得自己情绪复杂矛盾极了。然而他现在没有心思纵情的回忆过去,严苛的考验正等着他所做的一切抉择,萨利赫不禁叹了一口气。
「哈桑说,等革命成功後,会请他的族长隆重下聘。」
说到这里,丽丽头更低了,以至於完全没注意到萨利赫阴霾的脸色,他不知道哈桑是否还能活到那一刻。
「到那时候再说吧。」他怕自己的表情会背叛自己,便撇过头避开妹妹,萨利赫喃喃回答着,他终於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哈桑来时已接近午夜,萨利赫随着他往城市的另一头走去。看哈桑故作轻松,将手插在裤袋里行走的模样,萨利赫不禁发噱,才多久前因为跟人赌气,而跑来请教自己如何跟人决斗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想要救国救民了。丽丽也是,他们都长得好快,只有自己似乎还停留在原处。
「目的地有点远,但是因为他们说开车容易被跟踪,所以要我们用走的。」哈桑这时回过头对他说,「再十分钟就到了。」
萨利赫开始纳闷,心中的疑惑扩大,但还是静静跟在哈桑身後不发一语。
果然十分钟後,两人像走进一个漆黑的空间,霎时黝黑无光,连星光都像被隔绝。哈桑拿出手电筒,那束光集中在面前两、三公尺处。
在暗巷里左弯右拐,没有一户透出灯光,抬眼观察四周,印象中这里在多年前的内战之後,几乎呈现半废墟状态,居民早已全部撤离,只剩後来进驻的流浪汉,城市里每个角落都有迷人的魅力,撇开治安的问题,萨利赫觉得自己还挺欢这一带,有股颓废与迷幻的气味。
这里没有水电,自然也不会有光源,单靠模糊的月光根本看不清楚四周,这里真的是最佳的藏匿处。
「对不起,我奉命要蒙上你的眼,因为他们交代不能让你看见我们要去的地方。」
说完哈桑自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块黑色的蒙眼布套,套上了萨利赫的头,连鼻梁都遮住,他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只是轻哼一声,幸好这布套还算宽松,不至於造成不适。
萨利赫让哈桑紧抓住他的手臂,走在这充满障碍物的大街上,极度没有安全感,对於踏出的每一步都感到犹疑不决,不知道前方有没有陷阱,更不晓得左右两边会不会有人正拿着刀枪对准自己,四周寂静到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跳,连作战经验丰富的他都感到不安。
几次萨利赫差点被绊倒,幸好每次哈桑都及时拉住他。这时他终於体会到,过去被自己蒙上眼的那些罪犯心中感受,那种全然的恐惧,正如此刻一般。
「到了。」终於,哈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