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每次休假,即使知道萨利赫一个人独自躲在沙漠深处,他的长官卡里姆少校还是使出夺命连环叩,不停交办催促。但这次却异常安静,整整三天完全没有任何电话声响,让萨利赫一度以为是手机收讯有问题。
这件事过於不寻常,不似卡里姆少校的作风,萨利赫心里暗忖。尤其最近局势不稳定,到处有零星抗争。以他多年训练出来的敏感度,其中绝对另有蹊跷,他坐在叔父刚刚坐过的木制椅上,望着窗外冥思,地中海蔚蓝的天色似乎也改变不了他越发晦暗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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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萨利赫所料,当第二天销假上班时,就立刻被叫去长官办公室。
在这座十三世纪旧王朝的宫殿内,萨利赫军靴踏踏声在空气中回荡盘旋。
四十年前第一次内战结束後,哈伦.拉希德上校接收前朝王国所遗留的一切,不管是国家统治权,还是这座古代皇宫。当时众人皆被这巍峨富丽的宫殿所震慑,柱上、墙上全镶满宝石翡翠,耀眼的程度令人睁不开眼睛。宫内奇珍异宝全部散弃在四处,可见那时退败的多麽急促。
据说当时的人走在宫里全都要掂起脚小心翼翼的走路,因为一个不留神便有可能踩碎遗漏的真珠玛瑙。
当然现在萨利赫已经无需担心,因为那些宝物正安稳锁在保险室内。
到了办公室门前,萨利赫敲了几声门後便走了进去,只见对方坐在窗前巨大办公桌後方,强烈的光线让人看不出长官的表情,他招手示意萨赫利走到桌前。
卡里姆少校故作关心起萨利赫这三天假期的收获,随口问了几句,只是口气虽然热诚但眼神却透出冷漠。
「静思、忏悔。」萨利赫回答。「整个人像重生一般。」
这答案与上次及上上次的回答都一模一样,但很显然卡里姆少校从未放在心上,他像第一次得知般的点点头。然後像突然想到某事的神情,侧身从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子,自里面抽出几张照片。
「你看看这个人!」卡里姆少校指着照片上其中一个人物问道。
萨利赫一看,暗自惊呼不妙,一张张照片上都出现了哈桑的身影,被少校拿来做文章,这绝非好事。
卡里姆少校看他一眼,整个背靠向椅背,皮制大椅发出沉沉声音。萨赫利看着少校浓黑粗眉,如秃鹰般的鹰勾鼻更添阴狠,他等待着长官短须下的薄唇宣布接下来的震撼。
「你也知道最近邻国发生的动乱吧。」少校开口问萨利赫。
「报告少校,我知道。」
「居然人民利用网路也可以推翻政权,那个国家也真该被灭亡。」卡里姆少校发出鼻音表示他的不屑,萨赫利站得更挺直了。
「那你也应该知道最近国内有革命份子意图趁机作乱吧。」上校又斜看他一眼,沉声继续问。
「报告少校,我知道。」接近问题中心了,萨赫利知道要面对暴风了。
「很好,那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报告少校,他叫哈桑.赫勒敦。是殉职的赫勒敦上尉之子。」
「喔?」
卡里姆少校露出一脸惊讶,微挑起眉尾。但萨赫利知道这是少校一贯虚伪的表情,他绝对早已掌握一切资料,只不过是在这里故弄玄虚,做足一场戏。
「那……你认识他吗?」卡里姆少校又问。
「认识。」
萨赫利慢慢回答,他知道自己正游走在刀口上,只要回答的一字不慎便会将自己推向死亡深渊。
「他是我妹妹的未婚夫。」他小心翼翼说着。
「那你知道他参与革命活动吗?」少校加强语气问道,皮笑肉不笑的眼神正调侃着对方,他最爱玩这种猫逗耗子的游戏。
「报告少校,我并不知情。」萨利赫回答,事实上他也只能如此回应。
「很好。」卡里姆少校面露微笑,他接着从牛皮纸袋再抽出另一张照片,
「这个,你是不是也要对真主发誓,说你并不知情呢?」
萨赫利看到桌上这张照片,瞬间觉得天地在面前崩毁,照片里的丽丽正站在广场站台上大声疾呼,不用说也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踩在少校办公室内的长毛地毯上,萨赫利只觉得重心不稳。
「这个女人家,撇开煽动人群的罪行不谈,光是这样抛头露脸就该处以极刑。」少校不屑的紧盯着对方,萨利赫颈後的冷汗正潸潸淌下。
自己该怎麽办?他心里问着自己,该大义灭亲吗?这世上就剩下丽丽这个亲人,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但她为何去参加叛乱活动,难道不考虑哥哥的敏感身份吗?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居然会去闯下这种漫天大祸。不!这件事一定是哈桑所指使,妹妹绝对是无辜的。他心里想着,但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没人会相信。
最後,萨赫利开始责怪自己为何纵容丽丽不蒙上面纱出门,居然这麽清楚被拍到面貌,这一切都是自己过於轻忽而溺爱的结果。
卡里姆少校看不见萨利赫整个背脊被汗水湿透,他当然不在意,甚至就是希望能有这样的效果,绝对的掌控来自於绝对的恐惧,少校向来最擅长於此道。他紧盯着萨利赫浅褐色的双眸,简直有一个世纪的时间。
「看在你过去的优异表现,自己决定这件事该怎麽处理。」最後,少校终於开口。
「谢谢少校。」
「你应该感谢阿拉的仁慈。」少校露出他那无声、有如豺狼般的微笑。他那招牌笑容连最英勇的禁卫军都感会到心惊胆战,如今,他正对着萨利赫露出微笑。
萨利赫心一凛,立刻对卡里姆少校行军礼。明白自己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长官的意思就是倘若这件事如果没有处理好的话,小心整个家族的项上人头。萨利赫他心里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