躂——厚重的军靴在光鉴可人的地面上击出劈啪声。
狭长的走廊上,两名身材高窕的男生并肩行走着,骨架清瘦那位长相出众,可任相貌再俊美亦不够那头银色发丝来得抢眼兼好记认。
「阿豪那边的事摆平了没?」洛沁泓问。
「总算摆平了。」走在洛沁泓旁边的冷酷男生瞥了发问者一眼,便进行汇报,语调平板没起伏。「校方念在阿豪是初犯,暂作口头警告,要是再伤人,就会被立令即时退学。」
过於俊帅的脸波澜不兴,那抹不含半分笑意的浅笑仍悬挂在唇畔上。「那很好,只是口头警告而已。阿豪是时候要收敛一下,他这人太容易冲动了。」
冷酷男生挑了下眉,瞅了眼洛沁泓脸上那似笑非笑的唇角。「风凉话说得蛮好听,没你在煽动,他哪会冲动?」
笑意更深,洛沁泓反问,嗓音如春风。「他要是不冲动,哪会被煽动?」
「果真很有当黑幕的风范,把责任卸到棋子的身上去。」
洛沁泓莞尔一笑,温吞地道出揶揄之言:「聪明人动口、笨人动手。」
「无可否认,你确实是聪明人来的,保密功夫做得挺足,几乎整个系里只有我一人知道你是公主的地下情人……要是阿豪得悉这个,哪会替你卖命?」
洛沁泓闻言嗤笑出声。「不是我保密功夫做得够足,而是蠢人有很多。」
冷酷男生微摇首,一副被打败的模样。「嘴巴真毒。」
「彼此彼此。」
短暂静默过後,冷酷男生热心地提出见议:「阿魂,我道你趁早甩掉那个公用的公主啦。」
洛沁泓不语,只是沉默地行走着,回以规律有致的踩踏声。
气氛不觉间变得冷硬凝滞,冷酷男生迟疑了下,才将心中所想的全数和盘托出:「其实依你的条件,可以找个乾净一点、听话一点的私有化……」
语音落下,没有人答腔,几乎一个回音都听不见,气氛静肃得教人难以忍受,在冷酷男生犹豫应否外找话题缓和僵持的气氛之际,一把陌生冷然决绝的男嗓在寂静的走廊上诡异地响起。「太乾净的,我都不想要。」
常挂在唇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敛去,令原是线条冷峻的脸庞添上几分严酷。
这麽一来,周遭的氛围更是硬上了几分。
此时此刻,寂静的长廊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关门声,与及颇急促的脚步声。
可洛沁泓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走着,而冷酷男生出於好奇的瞥向後方。
这麽一看,大事不妙。
一头蛮牛正以极之可怕的速度冲向他们,蛮牛?学校里哪会有蛮牛?
冷酷男生还没来得及理出半点头绪来,蛮牛已冲了过来,然啪躂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他身旁的洛沁泓给撞飞——
刚瞥见友人跌趴在地摔了个狗吃屎的滑稽画面,女尖叫声猛然响起。
冷酷男生自憾人的画面抽离眸光,循声看去,结果惊讶发现蛮牛的真身是一名女生,一名比他矮上至少一个半头的长发女生。
该名女生站姿很奇怪,侧着身,两脚一前一後,重心压向後方,不论从哪个方位看,都是紧急刹停的动作。女生双手掩去了大半张脸、铜铃般的大眼里除了惊讶,还是惊讶,显然连身为施害者的她也感到非常震惊——
这个小不点竟然有能力把有武学根底的洛沁泓给推跌……
还要是非常难看的那种跌法……
咽下唾液,这个大眼女很恐怖,难怪老是有人在说时下的女性不容小瞧。
嘴巴开合了好几回,冷酷男生才成功把话溢出。「阿魂……你还好吧?」
「没事……」洛沁泓两掌撑地,脚一蹬,缓慢地爬起来。
方站妥,夹点娃娃音的女嗓便破空而至。「不好意思,我收制不及……」
闻声,高大的男性身躯为之一震。
接着,他听见带有几分犹豫、不确定的声音。「你是沁泓吧?」
洛沁泓默然不语,黑眸微眯着,菱唇紧抿着,拳头紧握着——
「是沁泓吧?」
他们不会再碰上头,而他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他曾经这样希望的,可悲的是他们还是遇上了……在同一所大学重遇了。
莫名酸涩味儿袭上喉头,洛沁泓紧握拳头,强逼自己咽下那呛人的味道,然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挪动铅铁般的双脚,转身迎上那张熟悉不过的娃娃脸……
「是这样没错。」
无垢大眼睛里的疑惑、紧张立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喜悦。
睇着那张写着兴奋的娃娃脸,嘴角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很久没见了……姐。」
也许是出於自残心理,乍听见自己嗓音的一瞬,他尝到了自虐的快感。
洛小漩好一会才自震惊中回神,嫩唇颤了两回,才颤颤巍巍地溢出字句:「那个……可以单独说句话吗?」
「姐,你怎说怎好。」洛沁泓二话不说就答应,并朝冷酷男生颐指气使。
收到指示,冷酷男生便默然离开,让沉寂的冷空气再次充斥狭长的走廊。
接着,带点孩子气的娃娃音突兀一响。「沁泓……你近来好吗?」
看着那张有点紧张的娃娃脸,洛沁泓弯唇笑答,但笑意始终没法达上眼际,那双泛蓝的黑眼还是冷冰冰的。「姐有心了,我过得还不错。」
察知言词间的疏离意味,洛小漩慌忙再开话题。「沁泓,你的眼睛……」
「我戴了有色隐形眼镜而已。」洛沁泓双手插袋,侧身而立,纵然俊容带笑,可道出的每句话总是刚好有一个刚硬的句点,彷佛不想与她交谈下去般。
顷刻间,周遭的氛围静肃得教人难以忍受,状况比面壁思过还要糟糕。
洛小漩暗吸口气,才储足勇气再开腔:「哦……沁泓,你现下住在哪?」
「宿舍。」洛沁泓简洁地答。
「那之前呢?」洛小漩细细吸气,再接再厉,试图提高他的谈话意欲,却徒劳无功。「在友人的家寄居。」
洛小漩试着再找话题,可怎样想,脑袋都只给她空白的抱歉。「哦……」
而他亦不打算给她时间去想。「没其他事了吧?」
洛小漩始料未及,整个人呆住了,一时三刻之间不晓得该作何种反应。
待她反应过来时,偏向淡薄的男性嗓音猛地响起,早她一步夺去发言权。
「要是没的话,那我先走了。」
她想开口留人,可声音却被叼走了,仅能眼睁睁看他头也不回的离去——
躂——规律有致的踩踏声在寂静的长廊上回响着,那堵高墙般的存在正一步步走向尽头,凝睇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恐惧感席卷而至,淹没她的思绪。
「沁泓……」她颤唇轻喊,但声如蚊蚋,未能要他听见,故他脚步未停。
心脏一度紧缩,她下意把胸前衣衫掐得更紧,即使指尖陷入掌心亦不知。
「沁泓……」洛小漩又轻唤出声,可这回声音更小,近乎唇语。
他听不见她小得可怜的唤叫,续大步流星的往出口走去,可走不上几步,一股蛮力撞向他的背部——他直觉俯视,结果瞥见腰间多了两条交叠的藕臂。
黑眸方闪过错愕,身後便传来带哑的娃娃音。「沁泓……回来好吗?」
「……」
「跟我回家好不好?」她带嘎的嗓音复响,教他胸口又是一紧。
喉头发涩,洛沁泓吁了口气,藉以呼出栓塞於肺叶间那正在颤抖的空气。
「……你不怕?」
「怕什麽?」洛小漩直觉反问。
「家里只有我跟你而已。」洛沁泓沈声提醒,盼她或多或少会有些少危机意识,可她却全然处於状况之外。「我知道……」
再吸口气,他强逼自己用平静的口吻诱导她别作傻事,可出来的声音却带嘎,难听得很。「我之前做了那种事,你不怕吗?」
「我……」洛小漩紧张起来,环绕他紧窄腰身的两臂不其然收紧,柔软的身子几乎贴紧他的,深怕他会不待她把话说完就给跑掉。「知道你是很讨厌我才会故意做那种事……」
她怎会想到哪里去?都长得这麽大了,思想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单纯。
深吸口气,抑下於胸口乱窜的躁动,他再开口:「如果我说不是呢?」
「下?」
洛沁泓强行拉开腰间的箝制,旋身俯首凑近,看着那双镶满错愕的清灵大眼睛,扯出一个嗤笑。「如果我说我是想跟你做呢?」
然後,他瞥见她瞠大了双目,墨黑的眸心中的错愕升级为难以置信。
「怎样?这样也可以吗?」他穷追不舍的追问,只等她一个巴掌,只等她亲手结束谈话,只等她亲手结束这原本不该再有的纠葛。
岂料她非但没如他所愿,还垂瞳尴尬地道出比巴掌还要有威力的话来。
「……也是可以的。」
声音近似呢喃,却成功换来静默。「……」
沉寂的静默令她着慌,致使她捺不住开腔轻促:「……沁泓?」
「为什麽?」洛沁泓问,嗓音比平日的低沈了几分,压抑似的。
「这……」洛小漩深感困窘,螓首垂得更低,颊上的酡色蔓延至细项。
紧盯着那张藏不住秘密的脸,他的内心期盼着自己并没有误解她的表情、她的言语背後所代表的意思。说起来可笑,他都现在还期待奇蹟出现,奢望她会有着跟他相同的情绪,奢望他们之间这份感情并不是单单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是因为……」
可他的奢想却再一次让她有机会将他打入地狱。
「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好不容易,洛沁泓才自话中震撼回神,反覆重复那个没法忽视的字眼。
「家人……家人?」
感知气氛不对劲,她急忙解释:「爸比出国旅行了,我只剩下你——」
没待她把话说完,洛沁泓便忿激抢白:「就因为我是唯一的家人,所以就算牺牲多少也要留下我,即使要拿你的身体来满足我这个烂人也没所谓吗?」
不对劲的感觉更甚,可她过於紧张,未能准确找出不对劲之处。他的说法有点奇怪,可跟她想表达的意思差不上多少……
至少她觉得只要他肯回家,怎样也没关系了——所以她用力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她清楚听见一声颇为响亮的抽气声。
洛沁泓使劲甩手,甩走抓过她两肩用力摇晃的冲动,用力深呼吸,强逼自己用平静的口吻跟她说话。「就因为是唯一的家人,所以就算他日有机会被别人冠上『姊弟乱伦』之名,你也不在乎?!」可出来的口气还是有点冲。
洛小漩尴尬不已,窘迫地道:「这……我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姊弟……」
「……」洛沁泓瞅着她看不语,那状似审视的眸光瞅得她慌忙失措、语无伦次。「这……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说什麽,我根本阻止不了——更何况,别人说什麽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
「你在乎的是——我这个『唯一的家人』回不回家——你想这样说,对不?」洛沁泓冷着脸问,口气极酸,倘若细听,说不定还能听见那几不可闻的咬牙声,可她压根儿没注意到这项细节,睁着汪汪大眼楚楚可怜的瞅着他看。
「是……」洛小漩虚应,那双半载水气的眼睛令他无名火三丈起,耐性几乎被用光,而他亦不打算委屈自己,乾脆把无处可宣的怒火全迁到她身上去。
「那言下之意即是只要我肯回家,我想怎样对你也可以?」
娇小的身躯打了个寒颤,洛小漩几近不假思索的点了下头。「……嗯。」
几乎在下一秒,洛沁泓就接话,那歇斯底里的口吻像是快要抓狂似的。
「要你怎样都可以?你是认真吗?」
「……嗯。」洛小漩又缓慢地点了下头。
她是脑袋秀逗、看准他会像从前一样宠她纵她,还是她就这麽没所谓?
顷刻间,脑袋闪过万千臆测,可没有一个不让他火大的。
「为了留下这个唯一的家人,要你牺牲这麽多……真是委屈了你,姐。」
他讥讽她,可她的着眼点却只放在——「即是沁泓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瞥见那双澈圆大眸里那闪烁不断的期盼星光,他喉头紧缩,漠然别开眼睛,拒绝对上那双让他罪恶感丛生的大眼睛。「以後请多多指教了,姐。」
接下来,熟悉的孩子气要求又来了。「沁泓,打勾勾噜。」
「……」
她又在讨承诺了,他迟疑了下才伸出尾指勾过她的小指,对她许下第三个承诺,然她像捡到宝似的笑开了,冲着他漾出一个俨如阳光般的灿烂笑靥——
「沁泓,你肯回家就好了。」
那一刻,陌名的厌恶感窜入心底,原以为已被遗忘的自厌感觉去而复返。
她那纯真如天使般的笑颜一再提醒他的污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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