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说要留下袁苍後,一言既出,陶夭安顿好他就亲自教他些法术,从最基础的隔空取物,到略有难度的幻术,亲自示范过,再要袁苍依样画葫芦。他们选择在屋子後头一处隐蔽的洞穴练习,那里是真人存放古籍与术法文献的地方,打从他回天庭後,这里就荒凉了。
他也不浪费,乾脆就地使用已有的资源,把一些从各地蒐集来的古珍堆在那,或者懒散不愿起床,就叫袁苍翻弄几卷书来临摹一番,但他似乎忘记袁苍本来就是妖,那些古书能拿来唬弄以前求道的凡人,对勤奋的袁苍却是可有可无。
袁苍复习完前日所学後,便会坐下来观察陶夭不知从哪来的珍玩,奇形怪状,趣味横生,每次一沉浸总会忘记时间,让姗姗来迟的陶夭看到,笑说真是玩物丧志,自己跟着一道摆弄起来,两只妖精於是把大半数光阴蹉跎在上头,却不以为意。
而人间也跟着流逝数十载。
袁苍已能化身成一伟岸男子,以前无意间露馅的尾巴也能隐藏得天衣无缝。而陶夭,仍是当初见面那模样,清冷绝艳,没有改变丝毫,时光宛若停滞在他身上。他会和袁苍说,这样子要到处游玩有些麻烦,不时就要换地方,免得当地老人家认出他来,大惊小怪。
陶夭虽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心上对一些事甚是在意,只是嘴里不说,当落花流水作罢。
偶尔袁苍半夜醒来,会看见陶夭一人独坐在庭中,手边摆着两个杯子,整夜茗茶与明月对峙,皎洁的月光洒满他如玉的脸庞,有些苍白无力。他想不论过多久,月夜下恍如谪仙的身影,绝对无法抹灭。那样子的寂寥,他从来不曾在哪个妖精身上看过。
袁苍生在水濂洞,跟着一群猢狲混,有记忆起眼前便是成群结队的猢狲群,觅食嬉闹;晚上睡觉时也不安分,老有猴子打呼磨牙声响震天。
陶夭呢?
袁苍内敛,不擅长主动嘘寒问暖,每次看陶夭闲适的笑,他心里总会挣扎,怕得到的仅只四两拨千金。对方道行何深,看一眼就知道他满腹疑问,然而陶夭没有解答的意愿,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看袁苍在面前憋红脸拂袖而去。
他可以不用理会这些,只管相敬如宾,哪天大圣爷回来後,又可以回去过他的逍遥日子,不过曾几何时,这里已成为他的归属,只要一想到陶夭,熟悉的温暖就会於心间悄然而生。过往花果山的日子彷佛变得遥不可及,想回去的念头也逐渐淡化。
一夜袁苍经过陶夭房前,他正酣畅熟睡,眉目尽是恬静,袁苍怔然静立注目,良久,五味杂陈的低头一笑。
久而久之,他认了。
他们一同度过的岁月当中,也不乏一些求道成仙的凡夫俗子来拜访,但陶夭才听到仙字,便冷嗤一声要对方打道回府,要是不死心的,乾脆就用法术恶劣的吓唬吓唬。
「肤浅,」陶夭坐回扶手椅上,眉蹙,「长生不老有什麽好?」
袁苍没有回答,看着落荒而逃的影子慢慢变小,最後消失无痕。他想,凡人拘泥於现世所有,才会如此渴望自己能永垂不朽。而他和陶夭活着的岁数,远大於对人来说值得守护的一切,除了山海,他俩目睹整个世道变迁的过程,清楚它们不是不变,只是消失的速度太过漫长。
凡人的寿命无法等候山穷水尽。
陶夭不屑交凡人为友或许源於此,提到他们,他会用不带感情的口吻去阐述,近乎视之如蝼蚁。袁苍没像他游荡千年之久,仅是初出茅庐的妖精,但对於万物消逝的速度之快竟渐渐感到怅然。可是他还有陶夭为伴,思及此袁苍忽然就觉得都无所谓了。
直到那个人毫无预兆的出现。
秋末冬初的早晨仍雾蒙蒙,袁苍梳洗过後走到门口,发现一抹高大的影子由远方逐渐接近。戴着面纱看不清楚容貌,提把剑,步伐不疾不徐,一身天青在四周金黄中相当显眼。袁苍定定望着,不动声色,後头出现些声响,他知晓陶夭起床了,闲着没事到处晃。
「你站着不动看什麽?」他语含笑意,随便披件轻衫蹭步过来。看来也是注意到了男人,脸色微微一变,自语着,「唉呀,又来一个,就是不死心。」
那头见陶夭走过来,被振奋似的,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走到他们面前,掀开面纱惊喜的道。
「没想到这里真有人住!」
一张小麦色的性格面孔绽在眼前,笑容有如不合时季的艳阳,袁苍真以为冬天还没到,顶多夏末。来人近看虎躯昂藏,浓眉大眼,自成一股不怒而威,但厚嘴唇一咧开,却冲突性的孩子气起来,有股憨直。
袁苍看陶夭,後者睁着一双美目,没有以往的蔑视,紧抿着唇不知道在思考什麽。男人见两人不回话一时乱了手脚,面露歉意解释,「我叫孟沧海,是专程来找张真人的。听说他住在这附近,只不过我一穿过树林就不知道方向--你们也迷路了?」
身旁陶夭兀自出神,接而缓缓勾起嘴角,笑可倾城。
「不,真人就住这。进来吧。」
光凭那抹笑,袁苍就意识到些许不同。他并不认为自己眼花,静静退开身子,听陶夭委婉告知张真人离开此地,孟沧海惋惜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