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後,舒晴手里提着水桶和抹布,跟着范姜展隆来到他的研究室。
当然,这不是她好心日行一善的结果。
「小晴,既然你今天上午没课,那就帮范姜老师整理一下研究室吧。」
因为校长老爹的一句话,她微微皱起了眉。
她没课,不代表她就得免面帮人做苦力吧。她还没这麽善良,不然她早就加入童军社或信望爱团契了。
「现在是八点十三分,不然从八点开始算好了,到中午十二点,有四个小时,我会给你算工读费。怎麽样?」
不怎麽样,老实说。所以,她很「为难」地说:「校长,你知道总务处和会计室给我的工读生时薪是多少吗?」
「我是不知道啦,那,一百五十会不会太少?」校长没有在开玩笑。
「成交。扫除工具放在哪里?」
因此,她的骨气完全在校长吃米不知道米价的状况下被收买了。没办法,平常老妈家教甚严,难得她可以明目张胆地A老爹给她的零用钱。
因此的因此,这时候舒晴尽量假装她一点也不在意范姜展隆的视线,两袖一挽,开始大扫除的工程。
他没在看我、他没在看我、他没在看我……舒晴不停地催眠着她敏锐得要命的直觉。
真是怪了,她是多长了一只眼睛还是鼻子倒过来长,他干嘛老是盯着她不放?
「舒晴,你和校长好像很熟。」这是两人在久未使用、布满灰尘研究室里独处时,范姜展隆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称谓不是「舒同学」,而是直接叫她的名字,还是用那种习以为常的语气。
「哪里。其实是校长和我妈比较熟。」舒晴乾笑着回答,开始拿抹布擦拭灰尘厚得可以织布的书桌。
「校长说你每个学期都拿系上的书卷奖,是吗?」范姜展隆显然对她的兴趣高过清扫,又问。
「嗯,因为有奖学金。」虽然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应该的,不过他也悠闲得太过分了吧?舒晴暗自腹诽,但表面上还是一派认真地擦着桌子。
但范姜展隆接着再问:「你的家境不好吗?」
舒晴愣愣地抬头看他,回答:「没有啊,应该算得上是小康吧。我妈开了三家美容美甲店,每年总是都在抱怨政府根本是吸血鬼,专门剥削小老百姓的血汗钱,嚷嚷着要向逃漏税大户看齐。」
「那你何必这麽拼?除了奖学金,还打工?」范姜展隆是真的不解。
「……」是啊,到底是为什麽?这个问题让舒晴陷入长考,但不一会儿,她想起现在自己还在「打工」;再说,跟一个光是四目相对就会对自己造成压迫感的老师聊天也不是她的兴趣,索性瞎扯道:「大概是我自虐吧。」
「呵。」他居然笑了。
有这麽好笑吗?她刚刚明明没有说笑话……舒晴怀疑他的笑点比冰点还低。
但,他的笑声却意外地好听,有一种在炎炎夏日里喝了一口凉茶那样的平静感。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内,完全是范姜展隆闲闲无事地发问、而舒晴边打扫边负责回答问题的一面倒状态。
当舒晴将研究室里唯一的那扇窗,从俨然一副蒙尘山水画擦到光可监人的状态,范姜展隆还在问她:「那你的作息安排得这麽紧,还有时间参加社团吗?」
「野生植物研究社。」舒晴快受不了了,她到底是来工读,还是来接受身家调查的啊!
「哦,听起来像是那种将倒未倒、不必花太多心思,却在闲来无事的时候有地方能窝的社团。」范姜展隆姿势优雅地用手指推了推眼镜,一针见血地下了评论。
终於,舒晴被他这句话惹毛了,有点悻悻然地扔下抹布,对他说:「老师,你一定要这样打击我吗!快倒社的社团也是社团啊,谁说玩社团一定要像学生会那样十项全能?能者多劳,无能者在旁边打屁闲嗑牙,这样世界才会均衡吧!」
虽然社上那些废柴的确是不事生产到一种连米虫都想唾弃的境界,但跟他们相处时,却能令她彻底放松下来,而不必去想他们是不是有事要拜托自己帮忙之类。或许,这就是她即使每次都想劈碎这些废柴了事,却总是一次又一次任由他们使唤的原因。
归根究底,还不就是因为她是个「好人」嘛!唉……
岂料这话又引来范姜展隆的一阵大笑,而且还是纯粹发自内心那种开心的笑。
「老师,你不要笑了啦!」她真的火大了,火大到连怕他都忘了。
「呵呵呵……舒晴,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的想法很好玩,就只是这样而已。」范姜展隆笑意犹存,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还好,你的价值观还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啊……什麽啊……」舒晴怔了一下,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话令人费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此刻的动作……居然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曾经有一个人对她做过相同的事、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还来不及思考出任何具体的结论,她的身体已经自动向後弹退开来,同时心有不甘地回嘴:「我再过三天就满二十了!」
话一说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幼稚,这不是摆明了装大人嘛。而且,天晓得她为什麽要跟他争论有关年纪的问题。
「喔,是吗?」果然,范姜展隆只是笑着应了这一句,像是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
可恶!这个人难道就不能正常一点吗?怎麽会有人像他这样,眼神犀利起来让人有些害怕,真的要敷衍起来又让人心头火起!
「正、是!」舒晴决定大反击,「还有,从刚才开始,就是老师一直在对我问东问西,我觉得这样太不公平了。」
「你也可以问我啊。我从来没有阻止你发问,不是吗?」范姜展隆很有风度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问题是,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有关你的事!舒晴气闷地想。
但这时候如果缩着不说话,气势就一整个弱下去,不是反而让他笑话吗?
於是,她随口一问:「请问老师今年贵庚?」
「三十五。」
「有没有女朋友?结婚了吗?」
「我单身,未婚。」
「那你怎麽会想要到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教书?在我们学校,副教授要升正教授都很慢,你知道为什麽吗?因为都是一些上了年纪又迟迟不退下去的老头死占着教授缺,最年轻的单身女教授也都四十多岁了──」
「我来这里教书不是为了这些。」范姜展隆看着她说。
「那是为什麽?总不可能是为了好玩吧?」舒晴耸肩说道。
「嗯,这只是某一部份的原因……」
「咦!我说中了吗?」舒晴愣住了,怎麽会有人这麽神经啊!居然为了好玩跑来当大学教授?她长这麽大,还没见过趣味如此诡异的人……
「你真的相信啦?」岂料范姜展隆笑着轻敲了一下她几乎当机的脑袋,接过她手里的扫帚,「这麽天真很容易被骗喔。」
「老师!」她真的很想杀人!
「我看这里也整理得差不多了,你可以回去了。」范姜展隆抬手看了下腕表说。
「啊?可是现在还不到十点耶……」那工读薪水怎麽算?
「剩下的时间就当作我让你自由活动,校长那边,还是照原来说好的四个小时算。」范姜展隆一下就看透她的想法,随即露出有点坏坏的笑,说:「还是说,你要留下来陪我聊天顺便呼吸灰尘?」
「不、不了,我想起还有一些事要做。老师再见。」谁要陪你聊天啊!继续做梦吧你!舒晴说完这些话,她的脚已经跨出门外了。
范姜展隆看着她几乎是逃难般地离开,唇角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