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分钟又五十七秒之後,商央终於气喘吁吁地踏进摩斯汉堡,剧烈跳动的心脏差点没有跟运作率高达200%的双腿一起报废。
只见贾立言坐在一楼的双人座上面,向她招手,「商央,这边,过来。」完全是在叫自家小狗那样的口吻。
商央尽管心生不满也得认了,她很早就有自知之明了──如果学长家有养狗,那麽这只小狗生下的小狗崽,恐怕还比她要高一个等级。
然而,就在她要迈步向前时,却看见一个OL女飘大剌剌地坐上应该是学长要留给她坐的位置,当下尴尬地停住脚步,开始乾笑着说服他移动尊驾:「呃,学长……那个,我觉得这边这个靠窗的位子比较好,还可以看路上的行人风景,顺便晒太阳,多好……呵呵……」
贾立言十分不以为然地喵了她一眼,说:「商央,你知不知道你一紧张就会多话,然後接着就会摸鼻子、抓头发?」
「我有、有吗?」商央顿时愣住,用左手抓下正在摸鼻子的右手,十分经典地示范了何谓「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来不高估你的实力是对的。」贾立言不知是在贬抑还是在讥讽她,但他仍是端起两人份的套餐,听从她的建议,移坐到她指定的位置上。
商央悄悄地松了口气,坐下後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学长,你这麽早就徵召我出来有什麽事?」
「少废话,先吃东西再说。」贾立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一套儿童餐推到她面前,自己也吃了起来。
「喔。」商央虽然搞不懂他的意图为何,但过去的经验显示,如果不想惹他生气的话,她最好还是乖乖照做;可是,有个小问题,她真的很在意,「学长,为什麽我的是儿童餐?」
「你觉得你的身材像个正常发育的女人吗?」贾立言反问她。
「学长──」忍!她忍!忍无可忍,她努力再忍!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真要跟他计较的话,她只有吐血的份。
「商央,你在C大念什麽研究所?」贾立言忽然放下吃到一半的三明治,侧过头问她。
商央怔了一下,很快地思索一下,说:「不是研究所啦,还在念历史系大学部。」
「哦,那大几?」
「呵……学长,你怎麽突然这麽关心起我的学业来了?」她企图打太极混过去。
但很可惜的是,对方在太极拳方面的造诣高她不止一个档次,马上接话:「那是当然,你可是我在高中时代特别关照的学妹,有我这样一个以全校第一名毕业的优秀学长,你当然也不能太差。你小我一届,我都出社会工作四年了,照这样推算,你再不济也该念大五了吧。」
「这……这个……不是欸……」商央开始眼神闪烁,咬着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可乐,很明显地在规避他的问题。
贾立言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等不到她的答案,索性淡淡地开口:「我想也不是。」
「学长,这顿早餐让我请吧。那个,等一下我还得赶回人社院上课,所以──」商央拿起背包往肩上一甩,急着想开溜。
「商央,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擅长说谎,」贾立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她钉死在座位上,「你是要我严刑逼供以後才说,还是现在马上就对我老实交代?」
「……反正,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所以,学长,你不用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有点怯懦又有些傻气的商央了──」
「但有一点一直没变──你还是那麽自以为是得让人火大。」贾立言说完抿直了唇线,这是他即将动怒的信号。
商央被他这麽一看,再多敷衍了事的话都瞬间冻结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此时此刻,他看着她的模样,让她觉得自己就跟摊在生物解剖台上的青蛙没两样,他尖锐的目光就像锋利的解剖刀,轻而易举地便剖开了谎言的外皮,里头的脏器和血管三两下就看得一清二楚。
而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喜欢,有些害怕,还有一些心慌。
「从前你就是这样子,明明看得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却打死也不明说,老是笨拙地采取迂回的方式,就是为了让别人不去做某些事。」贾立言愈往下说,商央的表情就愈愕然,「你现在大概想,我是怎麽知道的,对吧?」
商央机械似的点点头,已经惊讶得不知道该有什麽反应了。她该佩服他的观察力过人,还是该为他犀利的读心术而备感惶恐?
「你应该常常照镜子的,你的表情根本不会掩饰,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是不是在扯谎。」贾立言边说边捏她的脸颊,还不忘加注评语:「看来你保养得不错,还是这麽柔嫩有弹性,跟以前一样好捏。」
「鞋长,泥不要玩我的脸勒──」商央好无奈,却没有扯下他的手。因为她知道,只有等他玩腻了,自动饶过自己的脸,不然她再怎麽抵抗都是枉然。
「你最好一五一十地给我讲清楚、说明白。」半分钟後,他的双手总算从她脸上拿开。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蛋被揉出淡淡绯红,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样顺眼多了。
「我不能说,这是机密。」商央却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因为她不想拖他下水。
「连对我也不能说的机密?」
「嗯……对不起,学长。」
贾立言也没有再逼迫她,啜饮几口咖啡後,又转移了话题:「商央,你是不是觉得以前我对你很坏?」
「啊?」商央已经跟不上他的思考逻辑了,只能傻傻地看着他。这是怎样?多年之後他突然对自己开检讨大会,他是要跟她来个温情大和解吗?
「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你。」他定定地凝视着她的双眼,还异常认真地强调:「我一直都是这麽认为,到现在这种想法也没有改变过。」
既然你自我感觉如此良好,那你跟我说这些话干嘛!商央不禁暗忖,只差没对他说:学长,请你去看医生,检查一下脑袋,好吗?
「我高三、你高二下学期期末考的最後一天,你不是被关进旧体育馆的女厕吗?」
「学长,都老掉牙的事情了,你还提它做什麽?」商央讪讪地笑了一下,那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她想忘掉都来不及了。
「不是我叫那些该死的家伙把你关进去的。」贾立言觉得有必要把误会澄清。
「我知道不是你。」一想起那段过往,商央神情黯淡地叹了口气。
当时老皮就已经跟她说了,他前一天下午才看见跟她同班的那个好朋友,约了三个不学好的同校男生,拿着手机里的两人合照给他们看,一群人就窝在女厕前,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商量些什麽。结果隔天,她就被关了进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那些男生或许看她是跛脚,心里有些同情她吧,没有真的对她做出什麽坏事,只是推搡了她几把,骂些难听的脏话,再把她关进女厕最角落的工具间,反锁前泼了她几大桶水而已。喔,对了,他们还说,是贾立言叫他们好好「教训」她一下的。
呵,她是看起来有点呆没错,但并不代表她就真的笨。前天贾立言还吩咐她,一考完试就到摄影社社办等他,说是有重要大事跟她交代,还威胁她说,要是她敢迟到就死定了。这样一个宁可让别人等他一万年、也不肯浪费自己一秒钟等人的家伙,怎麽可能会唆使小跟班整她?况且,他的跟班,也就只有她一个而已。
商央那时只是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狼狈落汤鸡,除了哀怨地跟老皮瞎聊,什麽也不能做。她甚至苦中作乐地想,这样也好,反正贾立言快要毕业了,只要能够因此脱离他的魔掌,被关上一天一夜又算什麽?
只是,她依然忍不住觉得伤心……原来,两年的友谊,只是在演戏;所谓的好朋友,就只是「很好利用的朋友」而已。
她想不通,当初是对方硬拉她加入摄影社,後来又嫌无聊退社,却不准她离开,软中带硬地拜托她继续留下来「跟监」贾立言的情报……她尽管不情愿,还是看在好友的份上勉为其难地应允了,可对方最後却反过来捅她一刀,感觉真的很糟,一整个糟透了……
商央原本以为自己恐怕被关到变成一具屍体也不意外,但出乎意料的是,不到一个小时,贾立言就找到了她,一脸寒霜罩顶,已经彻底黑掉的脸上摆明写着「他要杀人」几个大字。
那天,把她放出来以後,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把她骂到臭头,还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一口气买了五大块她平常最爱的脆皮鸡排给她,吓得她不轻。而他给她的理由居然只是:「你身上都是厕所的臭味!拿鸡排回去熏一熏。还有,要全部吃完,一口都别剩下!」
之後又过了几天,她听说有三个高三学长突然被人殴伤住院,连毕业典礼都不能参加。同时,她也注意到贾立言身上莫名多出了一些瘀青和伤口,但她没有开口问他,那些大小伤痕是怎麽来的。因为那时她刚被那个好朋友送出绝交通知,没有那份心情去知道更多的事。
「学长……我想,我还欠你一句『谢谢』。」
「迟来的道歉跟道谢一样不值钱,我也不需要这种廉价的东西。」贾立言酷酷地说,「不过,相同地,我也无法容忍自己犯下相同的错误。我知道那件事跟自己或多或少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弥补过来。」
「呵,学长,你那天不是已经请我吃了五块鸡排吗?」商央不禁觉得好笑,可能也是因为一次吃太多,从那之後,她一闻到炸鸡排的味道就想吐,还顺便戒掉了吃路边摊的习惯,说起来还真该感谢他。
「你真的很呆欸,那怎麽能算数?」贾立言又捏了下她的脸,力道却很轻,「总之,虽然很反常、很没道理,但那却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麽,而且是很大的错误。」
「所以?」商央从他谈起以前的事那一刻起,就没听懂过他想表达些什麽,乾脆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总会让她听到重点的。
「所以,这次我不会重蹈覆辙,我一定要让你好好的。」这句话,贾立言是很慎重其事地看着她说出口的。
商央没来由地怔住了,「……我一直都很好啊。」嗯?现在这种气氛是怎麽回事?有点诡异啊……
「你……好吧,那你最好就给我一直好到最後。要是敢给我出事,你就死定了,知道吗?」贾立言好像被她打败了似的,竟然连向来最拿手的威胁都变得有气无力。
「呃,喔……知道了。」商央唯唯诺诺地应道,却忍不住心想:所以,结论就是她要好好撑着,让他以後可以继续虐待自己吗?这是什麽跟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