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柔軟的滂沱 — 八

抓着一把雨伞又撑着一把,我在滂沱大雨里四处跑来跑去,雷雨当然不在房间,但他一定回来过,看见了那个网站,然後又走了。

去哪?我不知道,我去过管理员大叔的房间问,但他说他刚刚就出去了,雨下得那麽大没撑伞就跑出去,他也没多问。

我闻言立刻打了电话,但他关机。我立马抓了雨伞就走,先到附近我们去过的店家看看,但一无所获;又到大卖场四处奔找,也空手而归;宿舍附近每条街、每条巷我都找过,但就是没看见雷雨的身影。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学校,可是我又不太相信他会回到学校,那里现在对他很不安全,他应该是知道的,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决定一试。

雨下得很急,斗大的雨滴打到我身上也是会痛,明明只是水珠,但重力加速度配合风力的帮助,水打在身上像被很多跟针刺到一样,一根还好,如果是数十万根呢?我的身体正像被几十万根针扎着,尤其是心脏。

我先到广场附近看看,但下雨天根本没有人;又到了教学大楼里,有些人还在上课,没多少人认出我来倒还好,而且雷雨不在我身边我更不会被认出来,每栋大楼我都看过,但跑得精疲力竭气喘吁吁我依然找不到他,林雷雨!你到底死到哪去了!你知道我很担心吗!

我再拨了通电话,很好,这次电话响了,但还是没人接,雷雨知道是我打去的故意不接吗?他到底在想什麽!我很急着找他啊!

我正像无头苍蝇到处乱窜,正想着还有哪里没找过,一个人踏着轻轻的步伐往我走来,他也撑着雨伞我看不见脸,等到他走近离我ㄧ公尺的距离时,才拿开雨伞。勤筱惠。

「实习旁的永无亭,他不听我的。」勤筱惠冰冷的语气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过了几秒我才知道,她是在说雷雨!

「雷雨对不对?」我着急的问她。她点头。

「谢谢!我把他带回来!」我急忙向她道谢後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永无亭去,刚刚完全没想到要找凉亭,我忘了学校的凉亭也多得是啊!

以我最快的速度冲到永无亭附近,我远远的就看见那里有个人坐在椅子上,我也顾不得强风把我的雨伞吹到开花,紧紧握着要给雷雨的伞,刚洗完澡的身体又被淋湿也不在乎了,我只要找到雷雨,跟他说对不起,然後把他带回宿舍就没事了!

「雷雨!」我进入亭盖的遮蔽下才不再被雨滴打击,但水珠仍从我湿透的头发滴下,我整个人看起来像刚去游泳过,穿着衣服游。

「勤筱惠对不对?」雷雨没有看我,他一个人在这里看着雨多久了?

「走吧,回家了!」我开心的说,找到雷雨的确让我欣喜若狂。

「不,我......」雷雨缓缓转过来,看见我全身淋得像落汤鸡就愣住了。

「你知道有雨伞可以用吗?」雷雨很欠揍的说。

「我的刚被风吹坏了啦。喏!你的!」我递过手中那把完好无缺的伞,它几乎没有淋到雨,我把它保护得好好的。

「我不回去了。」雷雨没有接过伞,相反的,他说的话让我开始头晕。

「为什麽?不然你要去哪?」现在无力感终於开始侵袭我的意志。

「我不会再添你的麻烦了,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雷雨说过最长的话,却让我听来最心痛。

我知道他是在说那件事,他觉得错是在他,就是他揽了我才会被人拍下,才会有人开始谣言,但伤害最大的是他啊,我只个配角而已。

「哎唷!反正他们又不认识我。走啦,我们回去,我想洗澡了。」我扶额,全身都冷冰冰的,握着雨伞的手似乎没有力气了。

「很对不起,但我真的不能继续留下。」雷雨转过头去面对雨。

「雷雨......你说我的名字了......」视线模糊,我吐出了这几个字。

在我意识消失往後倒下前,我听见雷雨喊我的名字......

我醒来的时候,室温是冰冷的,我面对着同样冰冷的白色天花板,想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我只记得我把握住伞的手伸向了雷雨,想把那支我特地拿来给他的伞交到他手上,然後,我听见雷雨喊我的同时,我就没有意识了。

所以现在是什麽情况呢?我在哪?现在是什麽时候?雷雨呢?他拿到伞了吗?

「好多了没有?」熟悉的声音又传到我耳里,虽然现在我全身都很冷,但那个声音,却显得温暖。

「嗯......」我虚弱的挤出一点声音,看来我是在宿舍房间里了,但我是怎麽回来的?我睡了多久了呢?

「下次不要乱跑跑到昏倒,你想吓我也不是这种方法。」雷雨温柔的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第一次觉得他的手那麽有魔力,好像碰到了力气也恢复了。

「这是......我要说的吧。」我三条线,先乱跑的人是谁啊?还敢讲我。

「不烫了呢。」雷雨摸摸他的额头。看来我刚刚发烧了,是他做了什麽让烧退了吗?

「谢谢你......」我笑着吐气,现在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雷雨的嘴角似乎上扬了五度角,我看见了。

但他却转过身去看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我迅速叫住他,「你......要去哪......」

「去拿你的晚餐给你啊,你不饿吗?」雷雨看看我,又想继续走。

我摇了头,「不要走......」

我抓住雷雨的手,他的手的长度正好到床边,我轻易就能抓到,抓到,我就不想放开了。

雷雨也没挥开我,就这样让我抓着,我用些许的力气把他拉过来。现在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我只想要有个人跟我说话。

「只是拿个晚餐嘛,又不是要搬家。」雷雨似乎在嘲笑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我真的好怕......好怕他一去不回。

「我不饿,你吃了吗?」我轻轻抓着他的手腕,像抓着浮木,那是我的生存意志。

「嗯。」雷雨也轻轻的回答。

「那就好。」我满意的说。「坐下吧,说说後来的事。」我非常需要知道後来的细节。

雷雨拗不过我,慢慢坐在床沿上说着後来发生的事。

在我昏倒之後,雷雨比什麽雷都快的搀扶住我瘫软的身驱,但我手中的雨伞却还抓得紧紧。他本来想等雨停了才走,因为只有一支雨伞无法撑过那麽大的雨势,但见我的额头逐渐烧烫他开始抉择,最後,他决定背着我走回来。

我攀附在雷雨厚实宽阔的背上,头无力的靠着他肩膀,雷雨一边要夹着雨伞一边还要抬起我的脚免得我滑下去,就这样在大雨里走,历经千辛万苦後终於把我带回宿舍,管理员大叔看到後立刻和雷雨合力把我抬到房间,还留了些毛巾让我们擦乾水,但据说那些毛巾都用在我身上了。

雷雨先用毛巾把我大致擦乾,但他说我的烧一直不退,他原本想带我去看医生,但外面雨依然肆虐,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又不能让我ㄧ直全身湿湿的躺在床上,所以他决定洗澡,我们,洗澡。

我听到这里立刻看了自己的衣服,不是我出去前洗完澡换的那一件,这麽说,雷雨他......帮我洗澡又帮我换衣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他看光光了啊!我男性的自尊啊!被雷雨看光了啦!以後怎麽嫁人啊!太害羞了啊!

我睁圆了眼看着雷雨,他似乎一点也不害臊的说,这当然啊!我什麽都看没到,却什麽都被他看光光了啊!好处都被他占走了(?)

他发誓他什麽都没做,顶多就是把我脱光,当然他也脱光,然後帮我用热水冲身体,洗洗头,擦擦脸,擦擦身体,最後穿衣服。他做了那麽多事还叫什麽都没做?为什麽我脑海里浮现我们光溜溜洗澡的画面那麽羞羞脸!

我的脸好像又开始发烫,但这次是不一样的原因。

「糟了!你又发烧了!」雷雨急忙想去拿东西来退烧,我扣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干嘛!」

「没事啦!等一下就好了。」我的力气恢复了一点,不然怎麽拉得动他。

雷雨看着我不明所以,但看见我只有脸颊红晕泛起他也明白了。

「你在想什麽......」雷雨摸摸我脸颊上发烫的地方,我得说,他摸完後更烫了。

「没有啊......你可以帮我倒杯水吗?」我藉口让他先离开我,不然我真的不会退烧了。

雷雨点了点头,走到装满水的水瓶前倒水,我趁他还没回来前先坐直,不然一直躺着也会累耶。

雷雨把水递给我,我喝了一半让体温降低,然後,继续问问题。

「你很在意吗?」我问他,我指的是那张照片,他懂的。

「没什麽。」雷雨很不以为意的说。「早发生过了。」

我瞪大眼,这不是第一次?难道之前高中,甚至国中都有人因为忌妒雷雨就这样散布谣言?

「那怎麽办?後来呢?」我想听听以前雷雨度过的方法,也许可以当个依据。

「就转学啊。」好个嘎嘎呜啦啦的烂方法。

「为......等等,所以你家人也知道?」如果家人不知道也不能办转学吧?

「我爸提的。」雷雨说到「爸」这个字时,眼神闪烁了一下。

「那你妈呢,她没有意见吗?」我问,因为我ㄧ直以为雷雨的爸妈一同供应他的开销。

「我解释清楚吧,免得你一头雾水。」雷雨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雷雨的家是单亲家庭,父母在很小的时候就分居,他跟着爸爸,妹妹跟着妈妈。雷雨独特的外貌和孤僻的性格为他招惹了不少横祸,国中时就有人开始恶意中伤他,他的爸爸得知了就立刻替他办转学,同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他的童年也都在转学中渡过,从没有什麽朋友的他显得更孤独。他的妈妈知道了便和爸爸大吵一架,妈妈不要雷雨天天在转学,爸爸不要儿子被别人霸凌,双方吵得僵持不下,最後终於协议离婚,妈妈跟雷雨说了对不起後就带着妹妹搬往美国,雷雨跟着爸爸搬到英国过了几年生活,在那里他显得不特别,有外国脸孔的他在外国人里根本没什麽特殊,所以他过得很平稳,但几年後爸爸又搬回台湾,雷雨也不晓得怎麽回事,反正他也只能跟着走。

回来後还是会发生类似的事,而这次竟然是谣传他是同性恋!他爸爸耳闻之後怒火冲天,怀疑雷雨做了什麽不乾不净的事才会被人这样说,雷雨无可置否,他坦承和高中同学的恋情,爸爸知道了立刻将他转学,雷雨在那阵子很难过,无缘无故与挚爱分离的痛苦让他恨极了爸爸,两人的关系瞬间降到冰点。大学後,爸爸让他填了远一点的大学就为了让他离开家住宿舍,而他也留在台湾开公司以方便汇钱给雷雨,说实在的,要不是他依然爱着雷雨,怎麽会汇钱给他?既然是爱着的,为什麽会因为性向这种小事把父子关系搞得冻结呢?

我心一揪,想不到雷雨暗淡双眸的背後有这麽多辛酸故事,他天生是遗传外国妈妈和爸爸的混血儿,他孤僻的性格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他自然的爱着他爱的人,但这一切却被人大作文章,甚至让自己的爸爸不想再见到而叫他住宿舍,这一切都不能归咎於他,但受苦的仍是他,为什麽,要让这样前途似锦的人受到这样的委屈?

我默默的掉泪,打从心里对雷雨的遭遇惋惜。我有个很爱我的爸爸,也有个慈祥的妈妈,虽然她在我国中时就因癌症去世,我仍知道她是爱着我的,直到她离开前,她仍然挂念着我的未来,她知道我不会娶个好女孩回家当媳妇,也不会生个孙子给他们抱抱,她都知道了,但她仍希望我找个好人,过幸福的生活,我ㄧ想起她对我说的最後一句话,「妈妈为你感到骄傲。」我就忍不住痛哭流涕。每当打雷的夜晚,我都缩在棉被里哭泣,没有妈妈在我背後保护我,我感到惶恐,却又不能不接受妈妈走了的事实,我不知道我是怎麽度过那段时间的,现在想起一点印象也没有。

斗大的泪水从我的眼眶扑漱而下,我想起妈妈和爸爸的脸,想起妈妈对我说过的话,想起......我这个不孝的儿子没尽到孝道就让妈妈走了,伤心的情绪一瞬间充斥我的脑袋,像水龙头打开一样,我的眼泪已止不住。

雷雨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到,他立刻去拿卫生纸过来给我擦,但所有的卫生纸都已经被浸湿了,我的泪却没有停止的感觉。

雷雨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卫生纸都用光了也没有库存,要怎麽停止呢?

我正想着等等又要换衣服了,雷雨突然双手绕到我的头後,把我整个人抱在怀里,让我在他的怀里痛哭,「没事了,没事了。」雷雨轻轻的拍我的头,一股寂寞感又涌上心头。

我哭得更厉害,为什麽?雷雨的动作跟妈妈都好像,每个力道,每句台词,每个时间点,为什麽?这个用衣服当卫生纸的男孩,怎麽懂得安慰我的方法?

雷雨的胸膛好温暖好安全,他紧紧的抱住我,我的泪还是无法遏止,我想起这个同样没有了妈妈的少年,他那麽坚强,没有流泪,明明是讲他的故事为什麽是我在哭?

我也用力的抱住雷雨精实的身体,试着让情绪透过力度发泄,深怕松手我会顿失倚靠,他会像妈妈一样离开。我紧紧的圈住他,不让他从我手中溜走,直到我哭到心力交瘁,眼睛红肿泪已乾,才缓缓松开手,我看见湿透的T恤。

雷雨也看见了,但他没有半句怨言,也没有立刻去换衣服,他仍坐在那里看我,让我觉得自己很丢脸,在一个男孩的怀里哭得凄惨。

「好点了吗?」他依然温柔的声音,像魔药一样勾引了我的心。

「嗯。」我点点头,揉揉眼睛,累瘫了。

雷雨用大手摸摸我的头,「那就好。」他说。

我不能没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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