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月,暑假快过了,我走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上,穿梭这像座迷宫的城市,譬如,我旁边正好有一家便利商店,然後再往前走到底,右转,又一家出现。
我差点被四处林立的建筑给迷得团团转,幸好附近都可以看见公告栏上贴有地图,很抱歉我没有什麽智慧手机可以上网估狗,只能用最传统的方法找到学校,然後我的新生活即将开始。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刘夏,今年升上了大一,离开那生不如死的高中後,我考上了一所偏远的大学,不是顶尖的也好,省得我想跳楼。我打算住宿舍,这间大学提供双人房给远自他乡的学子,我还正在烦恼一堆陌生男子住在一块会有什麽可怕的景象,幸亏发现这样的好康,我二话不说登记,至少我只需要管好一个人,总比满屋子的汗臭味好。
在这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唯一我最熟悉的,就是我自己了,我并不期待什麽,事实上,如果我对大学还有什麽新期望也是安慰自己罢了,反正我现在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学会独立生活,最好找个工作,然後,走一步算一步。
而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现在开始的所见所闻,和心里的自言自语,故事将从我踏进新阶段开始,没有过去,只有未来。
跟着我进去宿舍看看吧!
我打开门,嗯,没有臭味,窗户并没有开,我也没有看见我的室友,摆设有两张整齐的床、桌子,一个橱柜、小冰箱、空调诸如此类的,我得想办法把这房间填满,空荡荡的白色让我不舒服。我晃进浴室,也不脏,也许是前面的学长整理得很好,没有留下任何咖啡色的东西在马桶里给我清。我去拿了个人用品想放上架,这才发现架上已经摆好一支牙刷牙膏、一个杯子、一条毛巾、和一只......紫色的塑胶鸭子。
圆圆的双眼,通体粉紫的诡异颜色,它就在与我视线等高的架上直视我,鸭嘴上的微笑看起来超邪恶,这是谁的啦!?
我慢慢的退出来,刚刚太过在意房间的格局摆设,以至於竟然没注意到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走过去,有个人,他蹲在那里背对我,手动来动去我看不清楚他在做什麽,我小心的点了一下他的背,然後他停下手边的工作转过来,应该是看着我。
我发誓,我看到的是有史以来最诡异的帅哥。
待会再解释,因为我已经僵住了,他看我没动作又转了回去,我感到错愕。
现在来描述一下他吧。首先,那深邃的五官我看得傻了,他绝对是台湾人,至少不会是外国人,但那种尖挺的鼻子和圆润的唇畔是谁给他生的?然後是他的皮肤,吃过牛奶果冻吧,你可以想见用指尖戳一下他的脸皮会反弹的弹性,像摇晃果冻般的夸张却不松弛,尤其当他的肤色看起来就像每天挤好几头牛的奶来洗澡一样,那叫染色了。接着是头发,他没有染,是很健康的乌黑,但我想那是被设计师耗时修剪过的发型,从背後看来,那发尾整齐的不像话,刚刚短暂的回头也看见他的正面仍然英俊逼人。
好了,这样俊俏的小子,哪里诡异了呢?
答案是,他的眼睛。
我没见过这样的双眸,黯淡无光的瞳孔,一点血色也没有,彷佛行屍走肉般,他一直不停背对着我在干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眼神像被遗弃的、对世界失去希望的小孩才有的,这是他该有的吗?一个大学新鲜人,照理来讲不是很兴奋也有一定的活力,但他没有了,好像不管天塌不塌,或是存不存在都没有关系,这是我的室友吗?也许他只是个工人来修东西,别傻了,他什麽也没带,两手空空就来了?喔,他有带盥洗用具来,他不会只带了那些就来了吧?
我依然站在那里看他,我不知道该做什麽,再叫他一次?还是走开去整理我的行李?我确定他是我室友了,他前面的小桌子上放着房间钥匙,既然是我的室友,我是不是应该要友善点,如果他肯理我的话。
我重整心情,几乎快闭上眼睛的说:
「你在做什麽?」我等了一下子,他并没有立刻回应,但正用更慢的速度转过来。
「抓东西。」他沉沉的说。
「有什麽东西可以抓?」我依然很紧张,但总算是有搭上话了。
「蚂蚁、蜘蛛、蟑螂,还有一条壁虎,的尾巴。」他又转了回去,我想到他现在正在和一堆虫子和尾巴搅和,便不寒而栗。
「为什麽现在在这里抓这些......东西?」我终於看见他手上的小夹子和袋子,里面有什麽我并不想了解。
「你希望和他们共处一室?」他怀疑的望着我。
我又看见了他空洞的眸子转了转。
「喔不要,所以你是在帮我们清除害虫?」我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你可以这样解释。」他仍然在执行任务,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和动作,但感觉很好。
「那真是谢谢你......」我微笑,他没有回答我,我迳自离开那里,坐在床上整理我的包包。
我想,有了这位室友,未来的生活,会很不一样。
他抓了很久,虽然今天只是来安顿行李参观宿舍的,但我真的没有看见他带其他的东西来,难道他大老远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抓那些虫?那怎麽可能,我得了解一下才行,要问人家的名字自己就要先报上名字吧。
「同学!我叫刘夏,是你的室友,我要怎麽叫你?」我像在对空气讲话一样,深怕回答我的只有静默。
「你是我的室友。」我想他的语气是肯定句而非疑问,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啊,未来一年,我们都住在这里。」我努力的想表示友善,但我快挤不出话了。
「嗯。」塑胶摩擦的声音停了,我正纳闷他怎麽都不回答我,他站了起来,转向我,手里还拿着夹子和一袋......算了,然後缓缓的开口:
「雷雨,林雷雨。」
我愣着,他是在说他的名字?还是现在外面在下雨?我糊涂了。
「是你的名字?」我想这可能性比较大,因为现在外面的阳光已经透了进来,哪来的雷雨。
「嗯。」他点头。
「怎麽写?就下下来的那种雷雨?」我直觉这名字在我脑海浮现,就长这样。
「嗯。」林雷雨说,他真的比我还省话,我以为我已经够闷了,这林雷雨还不时用嗯来回我。
「那我叫你雷雨罗,喔,我的夏是夏天的夏。」我习惯叫两个字,也许是因为我的名字也只有两个字可以叫。
「嗯,夏天。」雷雨说,若有所思。
「对啊,台湾夏天也很常下雷雨,哈哈。」我开了个白痴的玩笑,其实是想看看他会不会想笑,我觉得蛮好笑的啊!
但他没有反应,空气里只剩下我渐渐隐藏的笑声。
「啊......你没带行李吗?」我想起这问题,适时解决了尴尬的气氛,免得我破门而出。
「在里面。」他指向那个另一头角落里的衣橱,他的行李全塞在里面?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没带勒。那应该还有位置放我的......」我拿着衣服走过去想放,不然这空间绝不能再挂任何杆子了。
「停!」雷雨大喝一声,吓得我衣服都掉一地。
「怎麽了?」我弯腰去捡起我的衣物,想不到他话是少,但丹田也太有力了,一百分贝了吧?
「我要是你,就不会开。」他严肃的警告,在我耳里听起来格外危险,那衣柜里难道有什麽可怕的东西存在?
「可是你的行李不也在里面?为什麽不能开?」难道他想霸占衣柜!我可不想遇到一个不讲理的室友啊!
「里面,也有这些。」他举起左手的袋子,即使不是透明的,我仍然感觉到袋子散发出的邪恶气息。
「蛤?里面也有?那你还把你的东西放进去?万一被牠们占据了......」我不敢想像包包里全是爬虫类的情景,我的天啊。
「我洒上了杀虫药,你一打开我们都会死。」雷雨冷静的说,彷佛没什麽要紧的。
而我自己在那里僵硬的站着,他说死?那是哪一牌的威力强大杀人药啊!
「我还是放床边好了。」我放弃,认命的把行李扔到床角下,然後重重的躺在床上,望着白茫的天花板发呆,该睡一觉吗?还是去吃中饭?
第一天入住宿舍就遇到一个「特别」的室友,好吧,排除那双眼,至少很帅,接下来的日子我要跟他一起度过了,也许不会,也许他一整夜都会流连在外抓虫,那我就只好一个人守房了。我不是很会融入群体的人,两个人对我来说是刚好,而且他看起来也很整洁,我暂时不必担心,可能还可以因此拿到整洁奖状之类的,目前总体来说,我很满意。
林雷雨,真是奇特如其名,现在主要的了解是:话少,空洞的眼神,帅哥,抓虫达人,还有......紫色小鸭鸭。
我从床上坐起,好奇的望向隔壁床的雷雨,他坐在床沿,手顺着棉被来回抚动,像个机器人。
「雷雨,能不能问你个问题?」我想起浴室里那只塑胶鸭子,那是他的吧?
「嗯?」雷雨仍摸着他棉被的纤维,看都没看我一眼。
「浴室里那只鸭子,是你的?」我知道他有在听。
「你想玩啊?」雷雨每次都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屁......屁啦!我玩那个干嘛?你带那个也有用处吧?」我真不敢相信他以为我对那只鸭子有兴趣!
「那是容器。」雷雨说,他翻着被套,想把棉被给整饬好。
「容器?装什麽?」我以为那只是个沐浴玩具,也许是从小陪他的宝贝,没想到里面能装东西。
「水溶性杀虫药。」雷雨淡淡的说,我开始怀疑他的梦想是把全世界的害虫都消灭殆尽。
「所以你可以装在喷雾器里变自制杀虫剂?」我做过,但不是很成功,我总拿不准那比例。
「是海洋芳香的。」雷雨说,他开始转向对桌上的蚂蚁下手。
「嗯,那真不错,还可以顺便保持厕所清洁。」我想我抓到了他些许的逻辑思维,也晓得该怎麽应对了。
「可不是?」雷雨从不知道哪来的夹链袋里取出一点粉末,洒在聚集的蚂蚁身上,蚂蚁四处逃窜,却在快离开桌面前就停止行动了。
「那跟你洒在衣橱里的不一样吧?」我想,不然他已经吸入多少了,天晓得我也可能吸进去。
「一样。」雷雨说,他还在继续清扫蚂蚁屍体,把牠们通通赶到袋子里。
「一......一样?那你说不可以打开衣橱不就是怕......」我不懂,他甚至吸入的比我还多,怎麽会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想知道为什麽我没事吗?」雷雨转了过来看我,我再次跟他的双眼对上。
「我还有机会知道吗?......」我想我就快离开人世了,这故事就到这里,再见了各位。
「它只对虫有效。」雷雨的嘴角闪过一瞬间的微笑,我看见了,我揭穿了他的谎言!
「你骗我!你说会死!你很机车耶!那干嘛不让我开啦!」我不停搥着他,他没有再笑,但也没有瞪我打他。
「必须让牠们碰到才行,你打开会吓到牠们,逃跑就没用了。」雷雨任凭我打他,没有任何後续动作,只是解释着原因。
「那干嘛不明讲啊?」我停了下来,差点忘了我打几下去了,他不痛?
「这,就是室友吧。」雷雨用他依然幽深的眸子盯着我,我搁浅的手顺势往上遮住他的注视。
忽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雷雨直直的盯着我,我却对他的视线感到别扭。
「我们去......吃午饭。」我撇过头,肚子饿了,被林雷雨这样一闹胃突然全空了。
「我们,吃午饭?」雷雨重复我的话,但我想不到这句话有什麽疑惑之处。
「是啊!你不饿吗?我对这里超不熟的,我想我们应该多少晃一下,免得每次出门就失踪。」我想会住宿就表示他也不是当地人吧?虽然我也是个路痴,但有个人拖下水也比较安心。
「我都吃超商。」雷雨说的习以为常,难道他从没吃过那些微波食品以外的东西吗?
「那换个口味啊!我们去逛逛嘛,现在还是暑假耶。」拜托,我不想自己在外面找不到路回家。
「嗯。」雷雨点头,他走到衣橱前,两手抓着把手将它打开--
我不想形容理面有什麽东西,或是有多少那样的东西,我唯一知道的是这房间只有表面上看起来乾净,但无法想像它的内部还藏有多少的......对,你知道就好。
「等我一下。」雷雨说,他打开他的包包,拿出一组小型扫把和畚箕,把柜子里散布的屍体和白色粉末扫起,然後再倒到另一个塑胶袋子,彷佛这一切都那麽稀松平常。
「为什麽你的包包都没事?」我没见到任何一只虫死在他的包包上,事实上,那些躯体都以包包为中心环绕,而那些粉末就是护城河,一碰到就没命的那种。
「这是诱饵。」雷雨说,他把放在包包旁边小袋子里的罐子拿起,摇摇它,罐子立刻散发出一种甜腻的味道,我想它是用来吸引蚂蚁的。
「那其他的勒?牠们又不吃糖。」这只对蚂蚁有效吧,其他虫怎麽也跟着来抢。
「生态圈,食物链。」雷雨扫乾净後,把工具给收回原位,然後拿出皮包来查看。
我瞥了一眼就後悔,有太多小朋友在我眼前笑我,笑我只有几个国父能看。
我好像看见他的皮夹里有张照片,但没看见是谁,雷雨已经快速阖上,我也不再追问。
我们走出房间,关上电器後锁门,雷雨和我都有钥匙,虽然很没隐私但也只好称作方便。
好像不是很多人先来入住,我们没遇见多少人,要不然就是全都去吃午餐了,总之我的肚子也饿得咕噜叫,雷雨我不知道,但他并没有走得比较慢。
我们并排,也不算,他大概是我往後个几公分的间隔,我侧头看不清楚他,眼镜挡到了一点,雷雨没有戴眼镜,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隐形的,但就算他戴了也只会增添帅气的斯文气息,而挡不住他的眼睛透露出的绝望,那冷冽看得令人退缩。
我们走出宿舍,刺眼的太阳被云遮去了一半,虽然如此还是有一半的阳光照到地球上,我一点也不喜欢晒太阳,神奇的是我就算都不晒太阳还是会变黑,即使我每次走在路上都要闪闪躲躲,遇到无处可藏的路就要快速冲过,到荫凉处才好休息。
相较我一直找着建筑物的背面依靠,雷雨完全正面的暴露在阳光底下,丝毫不畏惧紫外线的照耀入侵,自顾自的走着,你可能在路上会以为他是个阳光男孩,有着小麦色肌肤之类的,但完全相反,他的白会让我因为反光而瞎掉!
「雷雨,你都不会晒黑喔?」我羡慕的看着他,就知道想白的人永远都会黑。
「我想不会。」雷雨轻松的说,即使他不曾把头抬起来面对太阳,但在炽热的光下曝晒一段时间了他一滴汗也没流。
「那不热吗,虽然我看你都没流汗。」那我勒?我躲来躲去汗都开始滴了,秋天啊!秋天个鬼!
「你好像很热。」雷雨看见我身上渐渐增多的水珠,就知道他的体质多奇怪吧。
「你才知道,我们快找个有冷气的地方好吗!」我快受不了了,汗会害我的脸开始出油,油脂会引发毛孔堵塞,然後我可爱的小脸蛋又要长面疱了啦!
「那?」雷雨指着前方的餐厅,看起来就是有冷气开放的样子,我恨不得用冲的进去,大口的灌他一瓶矿泉水。
「冲啊!」我小跑步,雷雨在後头缓缓的跟上,打开门的刹那冷风从我身体灌入,沁凉得我差点大喊爽快。风铃晃动,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抬头,我还以为我做了什麽蠢事,才发现大家的目光都是在我背後那个低着头的人身上。
对,他是比我帅,比我高,比我看起来像外国人,比我还天生丽质,只不过有个小缺点。
当雷雨抬起头来,望了望餐厅的环境,所有刚刚还在赞叹的人通通低下头继续吃饭或聊天,好像刚刚看见的人走了般。
那双眼不管谁碰到,都会被它的黯淡给震慑,即使有美好的外表替它包装。
我们在最边边的小角落坐下来,服务生立刻送上菜单和一杯冰水,而我饥渴难耐的嘴迫使我在雷雨的水被放下前就饮尽那杯清凉,然後服务生一会儿才回神:
「需要帮你加水吗?」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笑意。
「当然好。」我说,因为一杯真的不够。
他把水给端走,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水从端上桌到被收回所历经时间最短的一次,而在这些时间里,雷雨的水只少了大约十毫升,也就是一小口,然後再也没有人喝它。
我看着菜单想着该点什麽,这是家专卖咖哩的店,套餐的种类琳琅满目,重点价钱却又平易近人,我想这是身处在偏远城市的大优点,如果你要我一餐吃超过五百块,那我宁可真的吃超商算了。
猪排咖哩、鸡肉咖哩、咖哩海鲜总汇......刚开始都是些很一般的咖哩口味,但越翻到後面我的眉头开始皱起,因为那实在令人畏惧。
金黄蜂蛹咖哩饭(附蜂蜜)、山竹果萃取物佐咖哩唐扬鸡、咖啡(咖哩奶球)、焦糖咖哩面、碧绿咖哩(含石莲花)。
我想也不想,立刻阖上了菜单,试着不要想起刚刚在那些菜名旁附上的餐点图片,并抑制自己破口而出的秽物,然後我看了看雷雨,他也已经把菜单放在一旁,盯着桌上花瓶里的百合,事实上,我猜他看的是百合上的小黑点。
「雷雨,你决定好点什麽了吗?」我早就选好了,後面那些可以直接视而不见;海鲜我不能吃,如果我不希望我的嘴肿得和两根香肠一样,就不要吃;炸的也不行,以免我又要开始每天盯着镜子里的我推挤着皮肤。
「嗯。」雷雨说,他看起来像在对着那朵百合说话。
我招招手,服务生已经在过来的途中,然後我点了一份套餐,饮料就算了,水可以满足我,甜点呢,我想学生,尤其我没有工作,还是能省则省,这样只要一张国父。
「那这位先生要什麽呢?」服务生记好後转向雷雨,而他缓缓张开的口说出我不敢听的话:
「就一份咖哩炖田鸡。」
服务生确认了他不要其他附餐,然後收走菜单快步离开,而我良久才记得闭口,雷雨说他要吃什麽?
田鸡?那绝不是鸡,对我这样乡村小孩来说,清楚得很,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吃牠,顶多看牠们在雨里呱呱叫求偶,而把牠们的皮扒开,然後啃骨?我没那个嗜好。
「雷雨......你知道那是什麽作的吧?」我想知道他会不会以为那是鸡肉,如果他真的一无所知。
「嗯,田蛙。」雷雨自若的说,彷佛我的疑问对他而言很可笑。
「你敢吃?」如果他不敢吃,那还点来干嘛?研究啊?但我还是问了。
「偶尔。」雷雨望着店外一大盆的柠檬树,若有所思的说。
「噢......我不敢想像。」牠们......牠们怎麽会好吃?
「再加一点点柠檬,会更好。」雷雨咬了一小口那块被咖哩包裹得认不出来的东西,吞了一点下去。餐点一送上来,我庆幸至少我看不出来是什麽,只要我不要再想起牠的名字,所以我把注意力放在我的鸡肉咖哩上,对,牠是真的鸡,我拚命说服自己,牠真的是鸡肉,货真价实,绝对不是因为被咖里染色伪装而成的鸡,然後我才终於吃下牠。
我已经尽量不要注意雷雨的一举一动,对於他对那道餐的对待,我却目不转睛的一边吃一边看。
他先是把一只类似腿的部分切离,那原本是全餐,除了头部的凹陷外,然後沾了一点咖哩,再洒上胡椒,吃进嘴里後,不到一会儿完整的骨头被他用卫生纸包着嘴吐回来,再配上一口饭,咀嚼的时间再拿来切剩下的部位。
那是比较难啃的胸,吃起来像鸡肉的前左右脚、後右脚,和最後剩下的尾椎,全被他吮得一乾二净後整齐的排在卫生纸上,为什麽我都知道那是哪里,因为雷雨把吃剩的骨头在纸上排成一只完整的田蛙,除了头在异处。
我差点忘了吃我的饭,睁大眼看他的杰作外我制式化的挖饭、配肉,已经不知道吃进什麽了,直到碗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挖,我才拿起卫生纸擦嘴,而雷雨还是看着那盆柠檬落寞的说:「应该要加柠檬的。」
我安慰那只不知道打哪来的食材,至少牠遇到了一个好的食客,除了一点肉都没留下外,还帮牠回复原来的骨架状况,至少,在牠下葬或被丢进垃圾桶里前,还保有一点尊严。
我们到柜台结帐,而有个服务生去收我们的桌子时着实吓了一跳,我想她大概没料见会有人用骨头排回原来的样子,可能以为雷雨是个骨科医师还什麽的。
走出店外,闷热的气流顺着车辆从旁呼啸而过,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是该回宿舍还是多逛一点,毕竟我们出来的目的是为了饱餐一顿,即便我已经知道雷雨会有很多跟我不一样的习性,但在他面前我还是得冷静,太过惊吓可能不是好事,那会让我看起来很蠢,因为雷雨根本不在乎。
我问了雷雨想继续走还是回家,他说走另外一边回去,我想了想这是个好主意,既可以回家也可以再多晃一下,但我却没有想到。
这一边是在店家的对街,是骑楼,有很舒适的遮阳棚,我就不必再闪闪躲躲,而跟在雷雨後头,是因为他似乎在寻找什麽东西,不停往地上看,即使我没见到任何虫子在爬。
我问了雷雨他在找什麽,这里没有虫啊!而他只是继续低头,很匪夷所思的说:
「谁知道呢?牠们会在你没注意的时候溜过你的脚底。」
闻话我立刻抬起脚来,想确认我绝对没有踩死任何一只虫子,除了未熄的菸蒂外,我都避开了。
我以为雷雨的兴趣或嗜好大概就是消灭虫虫,如果他更远大的梦想,是找到各式各样的让他看不顺眼的害虫,然後歼灭,我想我也不会太惊讶。
不过希望他不认为蝴蝶还是萤火虫之类的也该死,我可不想见到他用打蚊子的方式去欢迎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然後用卫生纸擦擦爆出来的液体装作没事。
雷雨虽然不时看着地上走路,但他从来没撞到任何一辆车或是人,彷佛他的头顶也颗有空空淡淡的眼睛,负责吓唬路人使他们自动让开路般,雷雨安全无事的走着,但一无所获。
直到我们走回宿舍前,一只虫也没出现,像绝迹般的消失,雷雨似乎有些失望,他太专注於发现新物种,没注意到有多少人在经过我们的时候多看了好几眼,当然不是看我,也许雷雨也都知道,只是他早就习以为常,真令人忌妒。
宿舍里依然小猫两三只,现在才下午两点,除了舍监在打瞌睡,和几个人在交谊厅看电视,几乎没有人在走动,可能都窝在房间里,不然就是不回来了。
我决定和雷雨先回房间,我是没有打算回家去了,剩不到一个礼拜就开学,我想趁机熟悉一下在外的生活,回家只会让我更流连,倒不如开始设想一下未来的日子,还有选修,和人际。
我不擅长交际,对大多数人来说,那可能是天生技能,但我却像患了人群恐惧症般,在群聚的团体里浑身不自在,不自主的局限自己,伪装是我唯一的反应,我会有礼、谦和、静默,但那几乎不是我,当然我也是有这样的特质,但太过火了一点,因为不是什麽不好的个性,一般大家还是会相敬如宾,但我却交不到更深入的朋友,只有在人很少,少到剩两个人的时候,我才有勇气去展现自己的内在,例如,在房间里,我和雷雨。
「雷雨,你会想回家吗?」我有些好奇雷雨的家庭,也许他有个妹妹叫林梅雨!?
「我?我哪有家能回。」雷雨语出惊人,但我却看不到他有任何的虚伪。
「怎麽会?你爸妈呢?林梅雨呢?」我脱口而出,雷雨对我的话全然不解。
「谁是林梅雨?」雷雨狐疑的眼神看来像是嘲笑我是傻瓜,即使依然空洞。
「喔,我想如果你有妹妹可能会叫这名字。」或是林春雨,总不能叫林西北吧。
「我是有个妹妹,但她不叫林梅雨。」雷雨没继续说,我只好自己问:
「那她叫什麽?」
「林筱雨。还有,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她们早出国了。」雷雨打开窗,让阳光透进来,呼吸着温暖的空气,不时吹来的凉风让温度不至於闷热。
「她们把你一个人留在台湾?」我讶异的看着他,是什麽原因让父母留下小孩自己一人,而不把他也带走?
「她们宁可这样,也不要留在这给人看。」雷雨望着外头停在电线杆上的鸟禽,隔着纱窗看起来像被切得一格一格的,视线逐渐模糊。
「我不懂,那你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了吗?」看起来雷雨没有在打工,我也很好奇如果有,他作的会是什麽样的工作,例如捕虫大队。
「我的户头会有固定的汇款,但等我有足够能力工作後,我再也不会花里头的半毛钱。」雷雨皮夹里那数张的蓝色纸张应该是他父母汇过来的,让他不愁吃穿,看来他家里的经济情况应该不错,但到底为什麽,他被留在简陋的大学宿舍里,而他的家人迳自飞往国外生活,是家庭革命?但他的经济却没有被截断,只是有种被留在台湾的感觉,那又会是什麽原因?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我着急的想弄清楚当中的因果,我和雷雨才刚认识,还有太多太多的陌生,我想,为了不让蟑螂在半夜爬到我耳朵里产卵,我还是得搞清楚这位室友的背景,也许我们能再友好一点,以免他随时都能恶整我。
雷雨转过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耀眼动人,但我唯一看见的,却是他仍然晦暗的瞳孔,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我,是孽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