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自己一个人,果然是有些左支右绌。吴悠暗自苦笑了下。
短短一个小时,她已经替一只小猫打预防针兼除毛,又分别帮两只小狗除蚤、洗澡,接下来还要找出一只食慾不振好几天的小兔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英杰在的话,就能替她分担这些例行性的工作,根本用不着她一手包办,也就不会忙得连喝口水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只要陆衡那家伙好好的别再给她添乱,这点忙碌还是在她可接受的范围内。
没办法,她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既然当初一念之间捡了他回家,自然要好好照顾。
而就在她打算从笼子里抱出那只据饲主说已经在一周内掉了两公斤,看上去却依然圆滚滚的兔子,准备进行检查时,诊所入口的迎客门铃响了起来,她也因此停下动作,往门口看去。
「欢迎光……临。」吴悠怎麽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麽短时间内再度遇见这个人,当下是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纳罕。
「嗨,吴悠。诊所现在只有你在吗?」黄佑祥风采依旧地对她微笑,像个老朋友般地问候。
「请问你来这里做什麽?」吴悠看着他不解地问。
「我们好不容易才重新联络上,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叙叙旧吗?」黄佑祥笑答。上次来去匆忙,又有不相干人事在场,他根本没时间多看吴悠的诊所一眼,现在总算可以在排除多余干扰的情况下,安静地观察这里的环境。
接着,他就看见那面写着一周行程的白板。看样子,她真的很忙。而此刻他心里也有了个想法。
「我记得该跟黄先生说的话,早就都说完了。」吴悠双臂环胸,清冷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而言再也不具半点意义的男人,「很抱歉,本诊所今天的业务内容繁冗,没时间招呼你,请回吧。」
「既然那个学弟不在,你若是忙不过来的话,就让我来帮你吧。」他说着就要褪下西装外套,似乎真的有意要帮手。
但,吴悠面无表情说出的一句话,立即浇熄了他这个念头:「黄先生,请问你的兽医执照呢?只有合格的兽医师,才有资格接手我诊所内的业务。」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黄佑祥当场愣住。
是的,他当年是以第一名从兽医系毕业,可是他日後并没有成为一名兽医,甚至连兽医资格国考都没去报名。
因为他听从父母的安排,进入未婚妻家族旗下的贸易公司就职;与对方交往的时间愈久,职位就跟着爬得愈高,现今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经理。
「看来你是没有将证明带在身上,那就不好意思了。这儿是我的诊所,我有义务对每个上门求诊的饲主和宠物负责,即使你的技术再精湛,我也不可能让一个密医替我工作。」她就事论事,还走到门边亲自拉开大门,送客意味不言而喻。
黄佑祥上前走近她,神情诚恳,目光却十分感伤,「吴悠,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事情都过去这麽久了……」
吴悠望着这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庞逐渐靠近,却没有後退半步,一如未曾有丝毫波动的眼眸,「黄先生,如果你非得亲耳听见我说:『好,我接受你的歉意,我愿意原谅你。』才肯从我的生活中彻底退出,那我很乐意现在就告诉你,我──」
「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想说的也不止是这些……」黄佑祥没让她把话说完,叹了口长气,说:「对不起,吴悠,过去对你造成的那些伤害,全是我的错。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惦记着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你彻底忘记。我照着我爸妈的期望和美龄交往、甚至订婚,但她其实……比不上你在我心里的份量──」
吴悠摇头笑笑,非常故意地反问他:「哦?这麽说来,你的意思是要跟大婚在即的富家小姐退婚,然後回头跟我双宿双飞?还是……你该不会天真地妄想,我会笨到委屈自己当个情妇,让你坐享齐人之福?」
「……」不出她所料,黄佑祥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怔怔地望着她压根不在意的笑颜。
「黄先生,我必须说,你的条件很好,跟一般男人比起来,真的很吃香。但是,这些年过去,如同你变了很多,我也已经不再是你以前所认识的那个吴悠了。」
是呀,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的时间,不是三天,也不是三个月,而是整整三年。
然而,真正改变彼此的,或许不仅是光阴,更是那一个个令人心动也心痛的转眼瞬间。
「你知道你对我来说,像是什麽吗?就像是我自以为收妥在夹链袋里就能保存很久、最後却还是受潮软掉的饼乾。我惊讶归惊讶,但是要我再拿出来吃……很遗憾,它已经不再能引起我的胃口了,就算它依然没超过保存期限也一样。不是我不够勇敢,而是我知道吃进嘴里也许只会害我拉肚子……明知道有害无益,我为什麽还要像个傻子一样一头栽进去?」
「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我过去犯下的错误,难道就不能让它彻底沉淀下去吗?」黄佑祥半懊悔半祈求的口吻听来很沉重,但看待整件事的逻辑却异常简单,让吴悠很感慨。
「你嘴里说要让过去沉淀,但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却跟搅乱池底浊泥没两样。你真的晓得你自己在做什麽吗?」
「我只想跟你重新开始!」
「绝无可能。」她冷冷地回他这四个字。「黄佑祥,请你别表现得像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蠢蛋好吗?别忘了,你现在什麽都有,身边还有一个快要明正言顺变成你老婆的女人。而我早就跟你断了一切瓜葛,请你不要再来干涉我的生活。」
「但我心里就只放着你一人,你要我还能怎麽办?」黄佑祥抓住她的双肩,略显激动地摇撼。
「你的自我管理出问题……」吴悠忍耐着等他摇烦了,才扯下他徒有气力、掌心却一无所有的手。「究竟关我什麽事?」
真的想不通……当初,为什麽会为了这样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牺牲了那多东西,亲情、友情、健康、课业,以及宝贵的自尊?
爸妈和哥哥们从小将她当成心肝宝贝在疼,尽管偶尔她做错事时也会打会骂,却始终在教她同一件事──要她无论如何都要珍爱自己,别做出会伤害自己的事情。
然而,三年前的她,却为了这个本质是自私自利的混球,宁愿抛弃了身为女人的骄傲与尊严,处处委曲求全,甚至还堕胎,拿掉了那个令她愧疚并心伤一生的孩子……
如今看来,当时的她是多麽愚蠢而可怜!
「吴悠!拜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证明──」
「不了,我敬谢不敏。还有,也让我拜托你一下──拜托你别这麽理所当然活在大少爷的自我认知里,不是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以你为中心而打转。我的人生还有好多责任得扛,我的家人、同事到宠物,都得靠我尽心尽力,我还没有脆弱到因为心曾经被你踩碎一次,就忘了我的人生还得我自己过。」
当黄佑祥还想辩解些什麽的时候,陈英杰和陆衡就牵着散步完毕的猫狗回来了。
「学姐,我们回来了──」陈英杰原本还带笑的脸,一看见黄佑祥就垮了下来,说话也不再客气,「黄先生,你三天两头跑来骚扰学姐,到底是有什麽卑鄙无耻的企图?」
黄佑祥一听,神色睥睨地转头看他,摆明了不将这个自大学时代就老是绕着吴悠跑的跟屁虫学弟放在眼里,「学弟,你应该老早就从学校毕业了吧?怎麽还一天到晚黏着你学姐,像是个还没断奶的小孩。」
「说什麽你!」陈英杰马上中招,一看即知是容易让人刺激挑唆的好人一枚。
陆衡就有心机多了,他不动声色地拍了下陈英杰的背,悄声说了句:「跟一个讨厌鬼吵什麽?愈跟他扯嘴皮子,他留得愈久。」
接着,只见他将宠物项圈绳全交到他手中,自己提着装有热汤的袋子,来到吴悠面前,自然而然地挽起她的手臂,「吴悠,我照你说的买了汤,可是你要陪我喝。」
然後……完全无视自以为赢了一招的黄佑祥,迳自往里头走。
「你为什麽不直接在陈记喝完再回来?」吴悠被他拉着走,却也不急着甩脱他,倒是边走边埋怨:「今天要看诊的动物特别多,我哪来的美国时间陪你喝汤?」
「跟你在一起吃吃喝喝,嘴里的食物才特别有滋味嘛。」陆衡不以为意地笑答。
「你还是小孩子喔?连吃东西都要人陪。」吴悠摇头头,也笑了。
「吴悠……这位是……」她前後的待人态度大转变,让黄佑祥看得有些怔傻。
吴悠却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只是回头交代不知道在发什麽愣的陈英杰:「英杰,还站在那里干嘛?赶快把猫咪狗狗放回笼子里,然後一起来喝汤。」
「……喔,马上好。」听到她的吩咐,忽然陷入沉思的陈英杰倏然回神,点头後立刻呼喝着将一大群猫狗赶进诊所。
黄佑祥为了让道,只好暂时先跨出大门,没想到却方便了对方「送客」的程序。
「黄先生,麻烦快走,不送。」说完,陈英杰将门阖上,当着他的面,反锁。
黄佑祥自知被他们三人联手摆了一道,只好摸摸鼻子认栽。
毕竟他以前确实对吴悠做出了过份的事,所以她现今对自己态度冷淡,其实可以理解,也早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至於陈英杰,只要是眼睛没瞎的男人都能看出他对吴悠心存哪种企图;但,枉费他跟在吴悠身边了那麽久,却一点进展也没有。这种怎麽看都不具重大威胁性的人物,他也还不看在眼里。
然而,那个戴着口罩、仅露出一对精亮眼眸的男人,却和吴悠有说有笑,两人之间的互动还那麽亲昵,就是非常可疑的存在了。
从前他与吴悠交往的时候,曾经到她家拜访过无数次,家中她除了两个年纪大她一截的哥哥之外,就没有其他手足了。而他也从未听她提起还有这麽一号「家人」。
那麽,他,究竟是谁?
看来他得好好调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