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在狐族领域和浣伊在一起,看着狐族领域的圣湖,圣湖广阔如同多瑙河,只是颜色透明如水晶,从湖的倒影中可以看见人间的每一片角落,只要是人间的每一个地方,甚至小至树梢上的一小段枝头,只要够专心能够具体想像出它的色泽、外观、感觉,就连触觉、嗅觉也行,圣湖就会根据你心中所想的透过心电交流帮你搜寻,准确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我和浣伊坐在圣湖旁的彩虹藤上,看见人间各种形形色色的景象,有喜马拉雅山圣母峰,有敦煌云门石窟、龙冈石窟,还有长白山上采蔘的百姓、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一片风沙滚滚,卷起漫天沙尘,城市中繁华热闹中的市集里,百姓们忙着采买或是和店家杀价,脸上的表情多半是淳朴。我和浣伊一边看着一边聊天、笑着,浣伊已经解完大部分的任务,为了庆祝她进度超前,我答应陪她五天。自从修成神之後,天帝给了我新的工作,一个月之中,我会花十天左右把天帝交待给我的工作快速办完,然後看着工作室水晶球里属於我的百姓,看看他们日子过的怎样。我可是神呢,有为数不少的生命归我所管,剩下的二十天我会留五天给浣伊,留十天给陈晨,因为我目前对陈晨比较有兴趣,浣伊已经和我在一起将近三百年了,陈晨只是凡人,生命有限,当然要比重多一些。剩下的五天,我会躲起来,躲在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角落,把自己隐藏起来,我喜欢独处,独处可以观照自己、认识自己,很多内心中深沉的东西可以经由独处重新做整理和归纳。
圣湖照完人间名胜美景之後,画面出现了一户民宅,那是陈晨的房间,我刚好不经意想起陈晨,画面马上就转换,真是快速。
「你最近变了。」浣伊忽然说。
「嗯?」我用眼神询问浣伊。
「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浣伊问。
我心中一惊,鸡皮疙瘩从心中猛然窜起,她这话什麽意思?
「你说什麽?」我问。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女子?」
「哪有。」
「你这几天和我在一起有点心不在焉,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浣伊说着语调变哽咽。
「没的事,我最喜欢浣伊了。」我向前拥抱她,就跟平常一样的拥抱着她。
好不容易终於哄的浣伊破涕为笑,为了哄浣伊开心,我还牺牲形象,在她面前表演口技,小河流水声、风吹草动声、树林深处的鸟叫声,最後是浣伊平常的口头禅『唉呀!等一下啦!唉呀!等等我啦!烈火。』我嘟起嘴巴,摇着身後的狐狸尾巴,摇的老高,浣伊忍不住痛打我的头。
「我哪有那麽丑,你乱演!」
「是呀!浣伊是谁也模仿不了的,浣伊比我还漂亮呢!」
「嘴蜜。」
「我说的是实话,难道浣伊长得很丑?」我问浣伊。
她生气地看着我,「你女儿身的模样就比我漂亮。」
她又在鸡蛋里挑骨头。
「我是男儿郎,我不当女红妆。」我说。
浣伊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还有一个月。」
「什麽一个月?」我问。
「你就要满六百岁了,第二次确认性别的时候。」浣伊说。
「反正你是男儿郎,这件事不管他也没关系对吧?不过,还真可惜,烈火女儿身的姿色,不输塔塔娜表姊呢!」
「咳咳!」我咳嗽。
「是啊!还真可惜,我就快要不能变女人了呢。」我说。
「要不要趁着还能变女儿身的时候,用用看女儿身的样子过日子?」浣伊俏皮问。
「不要,怪奇怪的。」
「要嘛!要嘛!」浣伊不依不饶地说。
「你不担心我的姿色把你比下去?」
「不担心,在狐族领域,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我不担心。快嘛!快嘛!」
我硬着头皮,把这件事当苦差事,很不情愿地做了。
实在不习惯在狐族领域用女儿身的形象,我一脸无奈。
和陈晨相处久了,他这人还挺闷骚的,他可能觉得修行人就要把情看的淡淡的,什麽都是淡淡的,可有时他的眼神却说出他所想的。
我在这个时候便会作弄他,撕破他故作平淡的假面具,像剥掉刚冷掉的地瓜皮,露出温热的内馅,内馅卖相极美,看起来香甜好吃极了!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而我呢,我比较理智一点,我是外热内冷,有时候我还会恍神跳脱出来看着狐狸肉身的自己,在一旁看着这个肉身高兴、哭泣、开心、癫狂,还挺好玩的。
现在的我以撕破陈晨的外皮为目的,我想看看当他撕掉外表的伪装之後,所有非内心的表象都被我扯开之後,剩下来的陈晨会是什麽?我真想知道。他好善良,善良到我很想欺负,我对浣伊就不会这样,我对浣伊只有疼惜,可能不一样的人就有不一样相处的模式吧!
比如我问陈晨「想吃苹果吗?」
他说「无妨。」
「什麽是无妨?在我的认知里只有想与不想两种,你是想还是不想?」
「想。」他说这个字时看了我一下。
「你想吃几颗?请以数字回答。」
他笑,发出一个轻哼,「随便。」
「没这个答案,你不吃就算了,那就全给我吃了。」我不客气地据为己有,大咧咧吃起来。
他错愕的眼神真好玩。
「陈晨你多久没接单刻佛像了?已经快没钱买米了。我问。
「瞧你一天到晚除了打坐便是雕佛像,工作室里堆了一堆佛像,也没见你卖出去一个。」
「我只卖给适合祂的人。」陈晨说。
「我的佛像只卖给投祂缘的人,每一个佛像都有我的心血注入,祂不再是木头,祂有灵性,当有缘人站在祂面前,那人会有感应的,我只卖给祂想要被买的人。」
「对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曾对一尊白衣观音有感应,照你这样说该不会我就是祂的有缘人?」
「没错,你理解的很好。」陈晨微笑说。
我没再说话,刚刚想调侃他的念头被他转移到忘记了,有时他也会不费吹灰之力的让我沉默。
等我再想到时,我又突然冒出「没钱耶!怎麽办呢?」我偏着头瞅着他。
「狐兄不是会法术?」
「你是说叶子变钱那种?它有时效性,时间到了就变回原样,会被识破,这不等於对人说我是狐狸吗?不成,没钱这事你得自己想办法。」
「我没说要你替我想办法。」
他接着又说:「有什麽便吃什麽,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对我而言时间是一条无止尽的直线,被人们分成今天明天後天的差别,我只专注於当下。钱这种事,光想它是不会自己跑来的。」
「好,那我就看你怎麽变出钱来。」
隔天,一位虔诚的官夫人打听到陈晨雕佛像杰出的手艺,特来拜访,当场看上一尊弥勒佛像,用高价一百两银子卖出。
「你看,钱不就来了吗?」
「运气罢了!」我不服气说。
「一个人一生的事业和财运多半是早已准备好的,等着你用辛劳去换得,不是你的就算勤奋至死终究不是你的,我可不是偷懒,当初刻这尊弥勒,可花了我将近一年吃不好睡不好,满脑子等着心中的佛清晰的浮在我心中,我才动刀。心中没有佛,我是不会刻佛像的,我也是靠劳力挣得的,怎能说我是运气呢?」
我哑口无言。真是伶牙俐齿。
我和陈晨是朋友,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在我和他之间,我和他是益友,那种好友的情和爱情非常接近,我觉得好奇妙。
直到千年之後,陈晨去世以後,有一天我忽然间想起了一些往事,原来,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和他曾是一对恋人…..
难怪我当初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特别投我的缘。
在确认第二次性别的时候,我当然还是选择男性,只是觉得有种奇怪的失落,当时不知道那是什麽,便不管它。
在禅定的梦中,我决定选择不同的生命去爱,去体会我的功课,我和陈晨的情,我已经清楚透彻,我想再去体会情的其他可能的各种形式,虽然我没和他在一起,但我不曾离开过他,我和他的情曾活在过去世的某一个时空,那个空间不灭,依然持续不断地存在着,过去、现在和未来,同时有一个我也永远存在於那个过去,一直爱着他,无论你何时去看,它一直存在着,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有进行式,只是你站在未来的线上。
故事就到这里为止,正如人生虽告一段落,却从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