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
二楼书房里,邵煊身着白衫黑裤坐在窗前平台上,满面忧郁望着前方书墙。
「姊夫,医生来上香。」
微微转头,林巧倩领着苏育民站在门口,从没想过医生会亲到病患家中上香,他神色微讶想起身,却觉得身体沉重如铅。
苏育民摇手示意不必刻意起来,缓步走到他身边坐下,望着他疲累的脸关心问道:「这几天睡得好吗?」
「嗯。」
「要靠酒或安眠药才能入睡吗?」
邵煊定定望着他不语,没有否认。
人生中最大失落莫过丧亲,失眠也是正常哀伤反应,苏育民并没数落什麽,只是温声说道:「巧薇她……是个很温柔、很特别的女孩,令我印象深刻。」
「我……没办法忘记她……」听见医生说她特别,又牵动他心中无限伤痛,眉头痛苦拧起,眼眶瞬间盈满泪水。
苏育民理解点头,递上一个牛皮纸袋,邵煊看着它怔愣半晌才接过,感觉相当沉甸,反转纸袋倒出一本咖啡色皮面、样式古典的日记本。
「日记可以帮助你渲泄伤痛,难受的时候,别闷在心里,用笔,一字字把思念和悲伤刻写出来。」
写日记?
邵煊下意识翻开封面,第一张空白页以黑色钢笔书写了一段英文句子:
Youthinkthattheir
dyingistheworst
thingthatcouldhappen.
Thentheystaydead.
「这是美国一位诗人在他妻子去世後写下的诗。」顿了下,苏育民接着解释:「你若认为她的死,是最坏的一件事,那麽她就永远死了。」
『阿煊,我不在你身边,不代表我不存在,也许去到那里,我会拥有天使的能力,赐你幸福……』
脑中响起林巧薇在病房中对他说的话,他怎麽可以辜负她的心意?
所有自制再次崩溃,邵煊掩面痛哭起来:「医生,我觉得……和她结婚那天的记忆,被推得好远好远……这五个月的一切,就好像和她共度十年……每天早上醒来,想到她永远不在了……胸口真的痛到无法呼吸……不知道该如何过下去,好想时间就此停止……」
林巧倩站在身旁听他叙说心情,说到伤心处也跟着落泪。
苏育民离开後,邵煊独坐平复情绪,起身套上黑色西装外套,捧起一束白玫瑰缓步下楼,恍惚走进告别式会场,眼里只有前方舖陈成花海的祭桌,花海上的照片是嫣然巧笑的她。
『阿煊,要勇敢……不哭……』
「我爱你,永远。」低头轻吻怀间花束,而後献上祭桌。
以为自己可以坚持到最後,好好遵守和她的约定,却在棺木即将移上灵车,带着她在烈火中化为灰烬,永世再也不见时,强烈痛楚袭来,痛极的他完全失控冲出去趴在棺木上阻止上车。
「你真的很无情!不能阻止你走,可以跟你去吗?」挣开拉扯他的人,右拳击在棺盖上,他带点恨意哑声低吼:「回答我!可不可以?」
「家人快过来帮忙!」
林正宇和林巧倩奔上前,一左一右用力将他架离棺木。
「姊夫……别这样。」
「阿煊,你这样巧薇也不会活过来。」
「放开我——」用力挣开两人,但随後又加进两三人将他强硬拖离。
邵煊看着灵车驶离几欲昏厥过去,仰望天空,眼前白蒙一片,五月细雨纷飞而下,一如溃堤的泪……
ღღღ
微抬伞缘,孟思珝仰望细雨纷飞的天空,这雨,下得有点伤感。
坐在槟榔摊里的唐美菲见她拉着行李箱站在公车站牌下,满脸疑惑放下手边工作,撑起伞快步走向她问道:「思珝,你要去哪里?」
孟思珝抿唇不答。
见她委屈气苦的模样,唐美菲恍然想起她曾说过父亲再娶就要离家的话,无奈叹了口气:「何必呢?总是自己的爸爸,一辈子都割舍不掉。」
「我脾气不好,很怕自己像上次一样摃上那女人,离开对大家都好。」
唐美菲心知她自小和父亲两人相依生活,亲情上的牵绊极深;也不知从何劝起,毕竟自己没有父母再婚的经验,无法体会她当下的心情。
此时,一辆由外地开回田心村的公车在对面站牌停下,车门打开走下一名年轻男子,他低头快步穿过马路,完全没看前方有没有人,身体醉酒般一倾直接撞上孟思珝左肩。
唐美菲急时伸手稳住孟思珝的身子,美眸狠瞪一眼,大声质问:「喂!这位先生!你怎麽走路的啊?」
男子突然单膝点地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两人互觑一眼,愣愣望着他像在忏悔的模样,别说那一撞的反作用力让他得了内伤!
孟思珝细细打量他的侧脸,戴着眼镜的斯文五官感觉熟悉,印象中见他来店里买过几次五金,结帐时开过收据,有些不确定问道:「你……是怀化育幼院的人吗?」
「怀化……」唐美菲低喃了声,美眸闪过一丝复杂愧意。
「抱歉……」男子微哽地低声道歉,缓缓起身,左腿牛仔裤膝盖下尽湿,转身顶着细雨一步步朝街上走去,背影看起来有些凄凉。
「喂——雨伞借你要不要?」唐美菲扯开大嗓门朝他喊道。
没回头,男子摆摆手表示拒绝。
「刚看他眼睛红红的……可能失恋喔。」唐美菲朝孟思珝耸肩尴尬一笑。
失恋啊……遥望男子远去背影,孟思珝叹了口气,伞缘微抬,仰望细雨如丝的天空,不知今天又有多少人在雨中伤了心?
公车在站牌前停下,孟思珝向唐美菲淡淡道了再见,提着行李上车坐下,凝望玻璃窗上的雨珠,回忆缓缓退转,定点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
一幕又一幕,全是和爸爸有关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