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Leave Out All The Rest — 04回憶

04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

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着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节录《我想和你一起生活》──茨维塔耶娃

脑中闪过了好多画面,我集中精神让自己特别注意在其中几个片段。

<B>六岁夏天医院</B>

妈妈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很虚弱,但脸上却尽是开心的笑容,爸爸也在旁边笑着,一脸幸福的样子。

就只因为她怀中那个小小红红又皱巴巴,被称为「妹妹」的存在。

「涵涵,你看,是哥哥喔!」妈妈抱着妹妹摇阿摇,眼神对上我,摆了下头要我过去。

我走到妈妈旁边,踮起脚尖攀在床的边缘,瞪着那个蠕动着的东西。

「小魁你当哥哥罗!」妈妈依然满脸笑容,把妹妹转向我让我能看得更清楚。

眼睛眯成一条线没有张开,皮肤红通通又很皱,眉毛几乎淡到看不见,头上也没长多少头发。

好难看。

「小魁?怎麽了吗?」见我不开口妈妈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妹妹长得好丑。」我继续瞧着那个小不点说道。

「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长这个样子。」爸爸听完我的话後浅笑地说。

我不甘心地嘟起嘴,不想承认。

「但是小魁还是很可爱啊!」妈妈露出微笑。

「我可以摸她吗?」我问。

「当然。」说完妈妈又把妹妹往我抱近了一点。

我摸着她柔软的头,轻轻地,小心翼翼。

然後她张开嘴巴,无声地笑了。

「涵涵,我是你的葛格喔!」我说。

看着妹妹,我也咧嘴笑了出来。

<B>十五岁海边</B>

印象中,小时候我们很常往海边跑,但那都是在爸还没升职前,爸爸升上队长後就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带我们出去玩。

有一次爸爸终於下决心要让妹妹下水而不是在沙滩堆沙堡。

「涵!下来一起玩吧!」我对着甯梓涵大喊,爸也站在我一旁看着她。

「可是我会怕。」她抱着水蓝色的游泳圈畏惧地说。

「涵涵你放心,爸爸和哥哥都是游泳高手,会好好保护你的,绝对没问题。」爸向妹妹保证。

「嗯!」她抱起泳圈,走向我们。

爸说得没错,我绝对会保护好她,因为她是我最亲爱的妹妹。

但两年後我怎麽也想不到那是爸爸最後一次陪我们出去玩。

<B>十七岁老家</B>

那一天,就跟往常一样,我和梓涵坐在饭厅内等着吃饭,不一样的是,妈妈一整天都忙着,准备了一大桌的饭菜,多到让我觉得今天是要庆祝什麽,但我并不记得今天是什麽特别的日子。

我自顾自地玩着手机,突然门铃响了,妈妈放下手边的工作从厨房走出去应门。

门打开,一名身穿员警制服的男人站在那。

「请问是甯太太吗?」他问。

「这不是陈先生吗?怎麽有空过来呢?外子说你们最近为了案子忙得不可开交。」妈妈客气地笑着。「听说你们这几天出了任务,怎麽外子没跟您一起回来呢?」她问。

那个男人低下头,不发一语,但妈妈看到他的反应後整个脸色大变,像是了解了什麽。

「不!不会的!别和我开玩笑!」妈妈摀住耳朵大喊。

「妈?」我放下手机牵着梓涵冲了出去,焦急地问。

「魁,好久不见。还有小涵,长大了不少呢!」男人说,语气带着心疼。

「魁!涵!」妈妈突然抱着我们大哭。

「妈妈为什麽在哭?」梓涵不解地问,眉毛被挤成川字型。

「陈叔,等等,爸呢?该不会……」我问陈叔。

「甯队长他……牺牲了。」他说,双手握紧成拳头,脸上的表情尽是自责。

怎麽会?为什麽?不可能的!

「牺牲是什麽意思?」梓涵瞪大眼睛地问。

「公祭会在下礼拜。」陈叔没有回答她。

「好好照顾你妈和你妹,接下来会陆续有人来告诉你们安排,家里男人只剩你了,要争气点,有什麽事跟陈叔说一声,我会帮你的。」他拍拍我的肩膀,大概是想安慰我,但我觉得那一点用都没有。

「好好保重,还有,我真的很抱歉。」说完,他转身离去。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泣不成声的妈妈还有一旁困惑不解的妹妹,震惊在原地,无法动弹。

<B>二十岁案发现场</B>

跟雅淳相遇是在一个非常尴尬的情况下。

那天很热很热,我骑着派出所的机车出去巡逻时被一个急急忙忙冲过来的阿婆抓住。

「夭寿喔!少年仔,卡紧勒啦!有人出代志了!」那位阿婆紧抓着我的制服在我耳边狂喊。

在带路的途中她还一路唠叨着什麽一个人到都市来找儿子,结果迷路让她撞见这种情景,吓得她又往棺材踏了一点之类的。就这样她把我带到一处隐密的排水沟旁,指着栽进沟里的男人,对着我耳边又是一阵乱叫。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屍体。老实说他的死样不算凄惨,在学校教官放过更恶的,但亲眼看见跟图片的差距依旧非常大。

「阿婆你卡冷静欸。」一边安抚她,我一边拿出手机打回派出所。

其他人很快就赶了过来帮忙封锁现场,把阿婆带回派出所作笔录。之後的事必须交给其他单位来处理,我们也差不上手所以他们就先回去了,但由於我是最先到场的警员我必须留在现场。

一想到屍体在离我不到十五公尺处一阵反感又从胃涌上。

左等右等,终於半个钟头过去,一辆警车缓缓驶来,後头还跟着一辆黑色轿车。

车子在我前方五公尺停下,三个男人走下车,其中两个还拿着工具箱,穿着印有「监识组」的背心。

「你好,我是张维义,这两位是监识组简骏天和梁佑杰。」其中一个男人拿下墨镜介绍道,对我伸出手。

「我是甯魁。」我握上他的手。「我带你们去受害者那边。」松开手後我对他们说。

我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想到那屍体就觉得恶心难受。

但在这时又一辆白色的车子出现。

「抱歉,另一边突然发现另一具屍体,我们半路又折了回去,拖了一些时间。」一个有点年纪的老人走了下车,身旁跟了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生。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法医。

我的目光深深被她吸引着,不只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还有她自信的眼神,但最令我敬佩的还是她敢用手去碰那些屍体,想到这就没来由地起鸡皮疙瘩。

「我们也才刚到,不好意思让甯警员等了那麽久。」张维义说。

「没关系的。」我回答。

「等等,梁佑杰你去帮严彻,这边我来就行了,等等我搭张警官的车回去。」简骏天说。

我没理会他们在交代什麽,迳自往受害者方向走去,反正带路工作结束我就能离开了。

「欸你干嘛走那麽快?」只有那女生小跑步到我身旁来。

「很热。」我敷衍地回答着。

「看你那苍白的脸色,该不会是第一次看见屍体的菜鸟吧?」她调侃地问着。

被戳中敏感点的我忍不住震惊颤抖了一下。

「果然没错。」她浅笑地说,像猜中谜的孩子般。

「随便你怎麽说。」我停下脚步,伸手指出屍体的位置。「在那边。」

说完我转身离开,但她却抓住我的手。

「别生气,跟你开玩笑的。」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麽好笑。」我甩开她的手。

其实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丢脸而已,一个男人竟然不敢靠近屍体,还被女人消遣,这对男人来说是何等耻辱……

「对不起嘛……我第一次出来实习,很紧张的,你别生气。」她怯生生地说着。

我叹了口气。

「我没生气,只是被太阳晒了那麽久,头有点晕。」我找藉口搪塞。

「那你快去休息吧!」她露出放心地笑容。「对了我叫谢雅淳,请多指教。」

「甯魁。」我回答,然後转身离开,跟其他人打过招呼後就骑车回派出所去了。

那时我只希望没有机会再跟这群人见面,纵使谢雅淳对我来说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女生。

好吧,如果非得见面我希望不是这种情况下,毕竟我真的不怎麽喜欢屍体。

<B>二十一岁圣诞节广场</B>

其实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麽喜欢上雅淳的,反正当我意识到我已经开始追求她了。

大概是所谓一见锺情,才让我忘记不了她。

反正我们的关系一直很暧昧。

第一次告白,她没接受但也没拒绝,但事实上我怀疑她根本就没听到。於是有一年圣诞节,我决定鼓起勇气跟她再告白一次。

但谢小姐可不怎麽给面子,当我邀她出门,得到的回答却是:

「不要,和男人出门很浪费时间。」

「那不是和男人出门就不会浪费时间吗?」

她思忖了一会儿。

「那只会更浪费时间。」这是她的回答。

「你不认为平安夜待在家很无聊吗?」

她耸肩。

「每个地方都是人,出去挤有什麽好玩的?」

最後,在我三催四请,利威兼施的情况下她终於不甘心地点头答应,拿了个袋子後就跟我出门。

纵使不太情愿,她还是很给我面子,没有摆着一张臭脸,但她也没什麽热情就是了,反倒是看起来有些紧张。

怎麽回事?广场恐惧症?

「你不舒服吗?」我把她带到广场的长椅让她坐下。

她摇头。「不,我没事。」

「但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我用手拨开她脸上的头发,轻抚着她的脸。

她瞪大眼,脸红地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看来她对我也不是没感觉。

广场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附近的商家热情地和路过的人们道圣诞节快乐。

「雅淳,圣诞节快乐。」我对她露齿而笑,从背包中拿出礼物。

「这是什麽?」她拿着礼物好奇地问。

「打开看看。」我紧张地看着她,但又对她看到礼物的反应很期待。

她打开盒子,拿起那条我精心挑选的项链。

它的造型是一个实心的蝴蝶结,虽然上面没有闪亮的钻石,但是我觉得它很美,很适合雅淳。

「好漂亮──」她兴奋地惊呼着。

「我帮你戴上。」说完我从她手中接过项链,她把长发用手挽起让我为她戴上项链。

「魁,谢谢你……」她害羞地摸着项链微笑,让我心漏跳了一拍。

这是她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你喜欢就好。」我看着她满足地笑着。

「那个……我也有准备礼物……但你可能不会喜欢……」她支支吾吾着,伸手进去袋子里。

当我看到她袋子里的东西後我把她拉进怀里,低头开始吻她。

她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将手上那束槲寄生丢到地上,将手环上我的脖子回吻我。(注)

<B>二十二岁家</B>

雅淳依偎在我胸口,我紧抱着她,两人四腿交缠,赤裸袒裎相见。

我拨开她的浏海,吻去她额上的汗水。

「睡吧!我的宝贝。」我在她耳边低喃。

她闷哼一声,往我怀里钻,我吻着她的发,闭上眼。

我终於能理解为什麽其他男人总是急着把心爱的女人变成自己的了,因为那感觉是无法言喻的美好。

想到我们终於属於彼此,就觉得心头很暖和、很幸福。

<B>今天早上家</B>

「呐,魁……」雅淳身上还穿着围裙,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我吃着她煎的蛋饼。

「嗯?」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怎麽了?」

「我今天晚上在这里等你回来。」她很认真地说。

「可是我回来已经很晚了。」

「没关系。」她坚持。

「那你先睡。」我提议,她摇头拒绝。

「你明天一早醒来就可以看到我了啊!」我继续说服着。

「不要。」她鼓起腮帮子,模样甚似可爱。

「雅淳……听话嘛!」我用手指缠着她的头发,撒娇着。「你这样会害我分心喔!」

「可是……」她害羞地别过头。「我很担心你……」她别开头咕哝着。

「不然我回来再叫醒你?」我挑眉问道。

「你说的喔!不可以再骗我。」她转回头,用手指用力戳着我的额头。

「绝对不会。」说完我站起来,隔着餐桌托起她的下巴,深吻她。

雅淳啊!我的确没有对你说谎,只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实现我的诺言。

<B>五个小时前警局</B>

「为了今天我们已经努力了整整三年,牺牲了无数卧底我们才有这次机会。」长官激动地拍了桌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B>几分钟前大楼</B>

蒙面的嫌犯。

他浑沌的双眼透露出他精神即将面临崩溃边缘。

一声枪响。

轻飘飘的身体,随着我高度下降而越来越小的林冠廷,还有我只能抓住空气的手。

碰!

背部传来剧痛,肺里的空气似乎被这麽重重一撞全挤了出去。

然後我瞥见一盆花,但它被我的头砸个粉碎,连带我的头骨一起。

碰!

背部受到二度伤害,黑与白在我翻滚中的视线不停变换,最後变成血红。

妈的,竟然砸在警车上。

接下来的事我其实没什麽印象了,我只记得我不想让雅淳知道这一切。

<B>现在医院</B>

朦胧的视线,我只能隐约看见一群人在我身上忙碌着,旁边摆着一堆高科技仪器,护士拿起那堆复杂管子,准便接到我身上。

「准备麻醉。」一个应该是医生的人命令着。

「裴医生,病患的血压又降低了。」护士有些着急地说。

「得快点了。」医生回答着。

我感觉有阵冰凉的液体流入我体内。

等等,我还有话想说。

「麻醉应该已经开始生效了。」护士向医生报告。

「等……」我喘着气。

趁还来得及前,我伸出手抓住了医生的手腕。

注:

传说在檞寄生下亲吻的情侣,会厮守到永远。如果站在槲寄生下,表示任何人都可以吻你,而且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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