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慎知回到办公室，安恬恬头戴护士帽趴在他桌上睡着了。手里紧握着那杯未开封的柠檬爱玉，冰都融化成水溢在她手上。
高慎知接近她。
细微的声音从安恬恬口中传出。「慎知……哥……」
高慎知看了她一眼，还睡着，大概在做甚麽梦吧！
他微微一笑，没收她手中的柠檬爱玉，替换上他新买的冰椰奶，高慎知记忆中安恬恬最爱的饮料。
「恬恬，」他偷偷对她说：「你很乖。」
高慎知喝光那杯柠檬爱玉，手拿空瓶到办公室，想要找个垃圾桶丢了。
「学长，那个东西可以给我吗？」身後传来的声音，引得高慎知抬起头来。他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急诊工作服的男人，似乎是住院医师，好像在晨会见过几次。高慎知想起来了，他名字叫做汪志杰。之所以会让他印象深刻，乃因上次晨会他才被王盘主任点起来骂，他弄错置放胸管的次序，导致病患上病房後移除胸管的麻烦，惹怒了胸腔外科总医师。胸腔外科来找王盘，要求检讨这件事，所以高慎知参加的第一次晨会，就看见汪志杰就当着全体住院医师和主治医师面前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里的晨会也不轻松呢！不过还好，是检讨这种临床事务，而不是讨论谁的论文点数不足，这种事有劲多了。
汪志杰面前堆着一长排饮料空杯，就是寻常饮料店卖的那种，有些封口薄膜还附带冷笑话的那种饮料杯。很多被他使用过的杯盖上都穿着乱七八糟的缝线。
看起来很认真，很努力，却不知所云。
汪志杰拿着持针器，见高慎知要把饮料空杯丢掉，连忙阻止他。「学长那个……可以给我吗？」他有点尴尬的笑。
不知为什麽，高慎知对他这种表情生出亲切感。自顾自努力，专注去做一件事的表情。
「学弟，你……在做甚麽？」
「啊！」汪志杰低下头，小声的说：「我在练习……」
「练习……」高慎知懂了。「你利用饮料杯在练习胸管？」
「是啊！我在练习固定胸管的缝合方式，刚刚可欣学姊教过我了，我却还不熟练，想用这些杯子练练看。」
胸管插入胸腔後，必须用缝线在皮肤上缝合。缝合技巧比一般伤口复杂，稍一不慎就会弄错次序打成死结，造成日後拔除胸管的困扰。汪志杰就是没做对，才会让胸腔外科火大。
只见汪志杰把吸管插在饮料杯的封口薄膜，当成是插入胸腔的胸管，然後在那层薄膜练习着固定胸管的缝合方式。
「你是为了练习，才常常请大家喝饮料啊？」
「嗯——」汪志杰被一语道破，连忙低头说：「我想我学得比较慢，还是自己想办法多多熟练才行。」
「虽然你们这边是这样固定，不过可以不用那样复杂。我教你……」高慎知拿过持针器，一步一步，迅速确实的在饮料封口薄膜上缝出一个结。
「啊！」汪志杰如梦初醒，说：「学长这样缝好像比较好懂耶！」顺手拿起一旁的空杯，学着高慎知的方式固定吸管。
「我以前都没想过可以用这个来练，不过，效果很不错嘛！」高慎知称赞他。
汪志杰搔搔头，不好意思说：「我只是比较不聪明。」
「你聪不聪明我不知道。但是，」高慎知说：「我知道你很认真。」
「你是第一个称赞我的学长说。」汪志杰说：「我有自知之明，有些R2能力已经超过我了。明年都不知道要怎麽带他们。」
「你现在是R3，过几个月R4要准备选科了吧？」在Ａ大急诊，除了急诊专科外，还鼓励总医师往次专科小组选择，这是王盘成为部主任後才开始实施的。
主要是急诊范围包含极广，要让大家各有专精，各小组也必须时常召开讨论会议，并订定年度工作目标。
本来的次专分组分为小儿急诊、毒药物、重症加护，现在又纳入双轨制到院前救护，成为四个小组。
等住院医师到达R4阶段，其实应该是R3下半年度，就要开始考虑要进入哪个分组。现在是五月，再过两个月汪志杰就是R4了，但他还没选定组别。与其说他举棋不定，还不如说他因为了解自己能力，觉得不管选哪一组都会令同组的学长姊为难，所以他还没有动作。
高慎知说：「据我所知，我们这一组还没有收fellow……」（注：研究员住院医师，通常是考完专科医师，或担任总医师那年开始的称呼。这个编制随科别不同，算是比较混乱的编制。）
汪志杰抬起头来。「学长觉得浩介学长会收我吗？他不会觉得我很难带？」其实那一组因为有江浩介做组长，同届的R4们都觉得大有可为，挤破了头也想进去。所以汪志杰一直不敢考虑。
倒不是真的对双轨制到院前救护有兴趣。只因江浩介目前是主任跟前的红人，又刚从国外念完博士回来，背景又那麽强大，跟着他一定能分到好处。
抱着这种企图的人，江浩介一眼看穿，对他们毫无兴趣。
「我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收你。不过他也喜欢认真的人，我相信他一定有看到你所付出的努力。」高慎知微微一笑，说：「一起加油吧！」
藉由高慎知的鼓励，汪志杰终於选定了小组。要说他好骗也罢，就这麽去找江浩介，而江浩介居然就收了他。
江浩介这麽告诉他。「我听可欣说过你，欢迎你加入！」
那个很凶的学姊，怎麽会？
「你虽然比较慢，但你很认真，学长姊交代的事，不管拖到多晚都会完成。这才是我想要的人。」江浩介说：「但我还是想确认一次。你是真的喜欢从事双轨制到院前救护吗？」
「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我以前从没接触过，但我想试试看。说不定会喜欢，说不定会讨厌，没有尝试以前，我也不知道。」
「好，」江浩介说：「你比其他人有趣多了。虽然不是标准答案，不标准的答案更让我感到真实。」
就这样，高慎知成功替小组找到了新血。
唯一的後遗症是，汪志杰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改口叫他师父。高慎知十分不爽，刚听到时很想揍他，没想到汪志杰固执起来也是难搞得很。高慎知沟通无效，只好默默忍耐这个新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