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尚待成追忆。
「……风生晓梦乱蝴蝶,沧海明珠月有泪……风夫人,别来无恙?」
浑厚平祥的嗓音随着沙沙脚步声传来,窗边老妇一獃,手中捏着那月牙裂帛,缓缓起身去开门。
一名壮硕僧人站在一尺多外,神情温和。
「……空明方丈?您……」老妇人一愣,似是想起僧人,眼神紧了紧,「临渊他、临渊他怎麽了?」
「隐疾复发,尘缘未忘,想见您最後一面。」
老妇默默凝视空明方丈好一会,抓着裂帛的手微微颤抖,慢慢转身回屋。
「……待老身收时收拾……」
其实东西也不多,就那断布、一根簪子及一把包裹於灰布中的剑而已。
跟在方丈後头,老妇人默不发语。
从这儿到嵩山,约有五日。五日啊,一日十年,说长,也不过是短暂的。
双喜临门,风家近日可忙得紧了。
婚礼就订在下月中,也就是八月十五。匆匆忙忙时间就这样过去了,风府却隐隐带着不安。
碧泉院关了,而主人还没回来。
鱼慕水并没有按风临渊的话去二少身边,而是非必要绝不出户。风临崖自从那天起只见过她几次──为了打理嫁衣。
鱼慕水不让任何人进来,自己也拒绝出去;风临渊行踪成迷,迟迟未归。助种状况下,许多原该有的程序、仪式都省了。
距离风临渊前去刺杀龙御天已过了廿多日,这日天气阴凉凉地,云有些多,看不见月亮。
今夜过後,即是中秋。
「我收到了消息,龙大侠死了。」
才到风当家书房外,鱼慕水倏地止步,老爷与夫人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出。
「死了?怎麽没听见风声?」
「龙大侠一人独居,无仆无婢,死在家中……不过,也差不多要传开了。」
「什麽时候的事?」
「几天前。渊儿倒也机伶,我让他去时……朔月前後,他还懂得要等。好在婚礼早订下了……中秋前回来……重伤……」
风老爷恻阴阴地说着,嘿嘿冷笑。
「明日会到吧?」
夫人的声音有些堪忧。
「放心,必定回来。我同渊儿说,将慕水许给他……人手安排好了,待他发觉……一来,水府的财产……也算替你报了仇……」
交谈突然打住,才觉不妙,房门碰一声打开,一只手成爪状扣住了鱼慕水咽喉。
「听够了麽?」
指上加力,压得鱼慕水跪到地上。
「……罢。」
鹫似寒眸一闪,将蓝衣侍女甩撞到柱。甫换得一口气的她,疼得发不出声,只能咬牙伏在地上。
「哼哼,老夫可不管你听了多少,但若泄漏半个字……嘿嘿,小心你鱼家!」
话说完,同着夫人走了。
鱼慕水死撑着不流泪,睁大眼睛轻喘,压抑得全身打颤。
人手安排好了?
您是什麽意思?您要杀少爷麽?
「姊姊!」
高雅的声音十分吃惊地喊出来,跟着听见小跑步声。
「姊姊你怎麽了?」
水映月伸手要扶,却被鱼慕水态度冷淡地拍开。
「奴婢只是跌倒而已。」
撑着柱子起身,鱼慕水慢慢往碧泉院走去。
「姊姊……」
「我不是你姊姊。」
水映月皱了皱眉,提步跟上。
「即使你不承认水氏,明天过後,咱们依旧是一家人,仍是姊妹。」
轻轻哼了声,鱼慕水不搭理她。
明天……还有明天麽?
「姊姊。」
「走开。」
这回水映月停下脚步,凝视鱼慕水的背影,神色亦忧亦悲。
临崖哥,我毕竟是自私的吧?
我想嫁给你,而你盼姊姊快乐……
我俩都忽略了你的感受。
不,不是忽略,是忍痛无视……
「碧泉院……很适合谈心呢。」
水声搀杂於树叶沙沙声中,时断时续。
如雨珠落弦。
蓝衣女孩坐在稍远处,沉思。
「慕水。」
哗唦声传来,似是池中人站起,回神,鱼慕水抖开月牙白寝衣替风临渊披上。
「为何不认妹妹?」
整理衣衫的纤手顿时僵住。
「少、少爷……」
「白氏怀胎,请卦,得极阴相,若为女子,克煞全家,血溅似花。」
转过身,将鱼慕水揽入怀中,微颤的左手抚着她的发。
「慕水便是慕水,莫去在乎那些。」
「是。」
突然,感到风临渊的手抓紧了背後衣裳,身子绷得微拱,口中逸出一丝极力压抑的闷哼。
这样的情况即使看了两年依然令鱼慕水心慌,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物递给他。
今日是望月,江湖上有位剑客两日前被砍了脑袋弃屍野外。
昨日,少爷回府了。算是早归。
每逢满月必杀人的风临渊提前回来,府邸人心惶惶,就怕活不过十五号。
吞下药,风临渊闷声,环抱双臂,全身绷紧克制着不要发抖。十指刺穿肌肤,一朵朵红色小花绽放在月白袖子上。
「别这样……」
第一次看见风临渊如斯痛苦,鱼慕水吓住了,心底一阵酸楚。
少爷……她的少爷当真病很重啊!
痛苦到必须靠杀人来舒缓,而大家却说少爷是疯子。十六岁……十六岁的他为何得承受这些?
张手,将风临渊搂住。
「没事的、没事的……」
风临渊一獃,哑着嗓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不怕我杀了你麽?」
「怕。可是慕水愿意相信您。」
伸手抱住蓝衣侍女,那样强大的力道几乎压得她换不过气,胸腔欲碎。
风临渊的低吼宛若发狂猛兽,竟又彷佛是在呜咽。
背上又烫又疼,想是被风临渊抓伤。然而鱼慕水没有任何怨言,手轻拍着他的背。
「没事的……」
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风临渊。
再怎麽痛,都比不上少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