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想愛了嗎? — 第一部:盛夏之南(1)

何惠琛高职毕业那年,认识了念高四准备重考的夏光奇

惠琛常想,这个世代的孩子有多幸福?

学院改制後,升学的分水岭不再像他们那个年代那样壁垒分明,纯粹与绝对,

"高四"这个名词或许即将是某个教育制度落後期的历史性名词,

在某些书上提起时还得要在下面附上注号123,另外说明...

或许自己与夏光奇再慢生个10年,那天也就不会那麽碰巧,

在那条高四补习班林立的街上,骑摩托车撞上刚下课的夏光奇...

夏光奇捧在手上啃到一半的咸酥鸡也就不会洒落满地,

她也就不会因为愧疚留下电话答应请他一顿...

夏光奇没几天就约她到新兴夜市,

熟稔不客气的走到几个他自己偏好的摊位上大快朵颐,

一共吃了她快300块,夏光奇吃得豪爽,嘴巴上都是沾酱,

过程中,惠琛感觉彼此有一些暧昧流动着,很浅但绝对存在,

夏光奇并没有明显的动作透漏喜欢自己,反而大方磊落的,

让她感觉,约她出来就是为了拗她这一顿,

这让个性内敛晦涩的惠琛很放松,

她喜欢这种舒服不刻意作标记的关系发展,

没有某种前提,不用期待後续

新兴夜市的赔偿之行,结束在巷尾的爱玉柠檬摊,

两人并排坐在摊位前,在精壮的夏光奇身旁,惠琛显得格外瘦弱,

那天,夏光奇跟自己很默契的,都穿着Levis以及Converse,

惠琛心想,这或许不能称为默契吧,

街上10个年轻人8个都这样穿着,

但,无论如何,她喜欢夏光奇跟自己一样,都属於8的这边....

惠琛点的是杏仁爱玉,

白皙纤细的手指,围覆着小小透明钵里的白玉,显得很秀气,

慢慢地,一口一口将白色半固体送进嘴里,半天还吃不完一小碗...

夏光奇一碗大碗的柠檬爱玉早已朝天,嘴里正咬着碎冰块意犹未尽,

转头瞥见惠琛有一口没一口的,

他说了句:去!吃不下就不要勉强,我帮你吃!

一把便将惠琛的碗抢过去,连汤匙也不用,

对着嘴咕噜两下吞下肚,连一滴琥珀色的糖汁都不剩!

惠琛对夏光奇这个举动起先有些讶异,随即发现,

自己居然在短短时间内,就很适应夏光奇的节奏~

爱玉摊的老板充满笑意对惠琛说:

厚~~你男朋友很体贴内!啊你粗不完他就帮你粗,赞啦!

惠琛浅浅一笑便过了,并不急於否认或承认,

这种时刻过度反应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罢了,她转头看看夏光奇,

夏光奇黑色胶框镜片後的小眼睛无辜的望着惠琛,彷佛没事般的,

对惠琛说:看我干嘛!付账啊!

惠琛被他的无辜,逗笑了....

那天回到家後,惠琛躺在床上频频发笑,觉得,夏光奇真是个怪胎!

几天下来,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期待夏光奇再次邀约,

但是当夏光奇打来问她去不去MusicBox时,

她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意料之中"的感觉,

奇怪的地方是,如果没有期待,又怎麽会有"意料"?

惠琛没有谈过恋爱,她猜测,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情愫?

现在已经没有像MusicBox这种店了,算是台湾最古早的Lounge吧?

店里灯光昏暗,墙上不同角落挂着几台大电视,

轮流播放着每桌客人点的最新流行西洋歌手或乐团的MV带,

MusicBox聚集的,都是些喜好音乐的时下年轻人,穿着有雅痞,有嬉皮,

大家只是在那里喝软性饮料,听音乐,看看人,就可以磨蹭一下午...

惠琛在心里感慨着,这种这麽单纯的场所,也难怪会被时代淘汰...

MusicBox让90年代这座城市许多喜欢西洋流行音乐的青少年,

有个可以不用花很多代价,

女生顶多一杯90块的蛋蜜汁,男生则是一瓶70元的可乐,

最多再点个80块的爆米花或是一份150元的微波料理包简餐,

就可以一整天耗在那里,看着听着大萤幕电视里由现场DJ拨放的MV,

原本彼此陌生的个体,瞬间凝聚在一波波音浪里,感受灵魂的狂放,

那无论如何,不是现在青少年孤独在家里下载YouTube,

或观看MTV台男的阳光女的俏的VJ所能体会的共鸣~

在MusicBox,惠琛意外发现,

夏光奇的音乐品味跟自己很合拍,

在CocteauTwins魔幻甜美的音符里,TheCranberries的柔情叛逆中,

夏光奇就这样不小心,滑进了惠琛心里,

离开MusicBox时,是夏光奇去柜台买的单,

之後去吃小西门炖肉饭,

夏光奇也没多鸡歪什麽要一人一半之类的鬼话...

惠琛一直到夏光奇骑车载她回家时,

突然觉得自己没掏钱出来付一半的帐,似乎在默许着什麽,

到了巷口,下了车,都这时候了,再提要给钱又似乎刻意得很奇怪,

惠琛正忐忑纠结着,夏光奇很快一把将她拉近身边,

什麽话也没说飞快在她脸颊上一啄,便头也不回的,呼啸着骑走了..

那个夏天,

夏光奇成了惠琛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生命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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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考放榜,重考的夏光奇上了东海会计,夏光奇的父亲极怒,

当着他的面数落了一番去年已经讲过一次的难听话,

他认为夏光奇扛着雄中标帜,顺理成章要接着念个国立大学,

如果为了区区上个东海会计,当初还让他延宕一年作什麽!

夏光奇却知道自己就是这样了,到头了,

他不懂东海会计有什麽不好?至少比去年的成绩好多了!

父亲的不甘愿不过是对他的优秀抱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的书,一直念得很辛苦,当初雄中也是千辛万苦才吊上车尾,

看看换来什麽代价,

自己的眼睛已经够小了,还戴上这付厚重的眼镜,牺牲够大了,

不管父亲怎样震怒,或是冷战,

他是笃定好要背起行囊远离这个禁锢他精神10几年的铜墙铁壁,

靠!从小只会逼我,马的逼!还不是为了要跟亲戚朋友炫燿!

他有问过我要什麽吗?雄中是镀金喔?念雄中就一定要怎样怎样喔?

马的逼咧!我糙!东海有多少杰出校友,他是知道个屁喔?

马嘞个逼哩..只会机机歪歪,俗撇子一个!!!

我看他脑子都结冻了要去脑神经外科挂个号把脑剖开洗一洗!

夏光奇这天在MusicBox里少有的愤慨激昂,让惠琛觉得自己跟他很贴近,

惠琛很难想像夏光奇所承受的压力,

惠琛家里是老字号洗衣店,经济小康,收入稳定,

父母对孩子的教育很随性,孩子书读得好就念,读不好就算了,

惠琛在家里从没看哥哥们念过书,一天到晚只会跟她抢电视遥控器,

哥哥们通常都抢赢,但是书还是读得比她好,甚至,比夏光奇好...

大哥成大毕业後在美国念硕士,二哥清大毕业准备考研究所,

她从没有感觉父母因为两个哥哥会读书特别在人前骄傲或是炫燿,

甚至觉得爸妈疼爱自己还多一点,

国中时,父母去日本玩,只带上自己,

母亲还亲昵的跟她说:

阿妹啊,你哥哥都好爱读书喔,还好你不读书,可以陪妈妈!

这近乎称赞的语气,甚至还让自己感到有些庆幸....

在日本时,惠琛深深被银座街头的年轻人,五颜六色的前卫发型吸引着,

她很震撼,时尚可以经由一个发型就传达得如此明确,

国中毕业後,她选择有美容美发科的三信念,

母亲依旧乐观的赞许:

查某因啊,装吼水水就好!

我们全家以後电头毛染头毛都不用钱啦,哈哈~

高职毕业後,父母更从没逼迫过她继续念个什麽...

或许哥哥们已经满足父母的期望了,所以能让她为所欲为?

又或许父母本来就很随遇而安,

反正无论如何,她在学习上从没有承受过来自家庭的任何一丝压力,

轻松愉快成长的经历,对於夏光奇长期忍受父亲高压的逼迫,

念书到头来只为了一种交代,她的内心有着一种悲悯....

看着夏光奇坐在对面依旧叨絮不休历年来与父亲之间的无形抗争,

她的情绪突然煽情了起来,握着夏光奇放在桌上的手,对他说:

让我陪你去!

夏光奇惊讶的望着她:你...说什麽?

惠琛觉得人有时候很可爱,总爱将明明已经听清楚的话再问上一遍,

似乎也在藉此说服自己相信一个乍听之下不大容易相信的事实,

惠琛再也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意志坚定,她缓缓的说:

我陪你去念东海!

我的意思是说,这四年我会陪在你身边!

你考上东海我觉得你真的好棒!

对我来说,你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不要理别人怎麽想...

时间静止了几秒,惠琛看得出夏光奇的小眼睛似乎要泛滥了....

她突然有点後悔自己将瞬间的真情表达得这麽直白...

而且轻易的将他父亲在他们之间隔开,成为"别人",

人在失意的时候,

对於任何一只示意友善同盟的手,都会不经思索直接握住!

她可不想造成这麽大幅度的涟漪,

天底下她最不会应付的两种情绪,就是别人当面的赞美跟哭泣,

尤其是夏光奇这种怪胎在脸上撇树,那会是世界末日!

她赶紧岔开话题:

不过我妈大概第一个反对啦!哈,所以你先别想太多...

啊,七点小邓跟阿和跟我约在绿树屋打大老二,

你要不要陪我去?要的话现在我们就要先走了哦!

夏光奇果然收敛起快溃堤的表情,看看手表:可是现在才不到六点ㄟ!

惠琛说:因为我想先去第二市场吃鸭肉羹面还有鸭血糕...

她看见夏光奇听到鸭肉羹面时吞了一口口水,觉得他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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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琛没耗费多少劝说的力气,

就得到父母发放给自己跟夏光奇前往台中的通行证,

父母原本对夏光奇就很有好感,加上惠琛对自己人生没有很具体的规划,

母亲认为,如果这样能定下这一段感情,总比惠琛继续留在高雄晃悠来得好,

惠琛告诉夏光奇这个消息时语气倒是很平淡,

反而夏光奇高兴得像个孩子,惠琛问他是否有告诉父亲这件事?

夏光奇摇摇头,说现在不合适,过阵子再说,

当时他们或许都没想到,这个一阵子一拖,就是五年...

夏光奇在学校附近找妥了住所之後,惠琛才跟着上去,

惠琛父亲坚持要载女儿这一程,

嘴里没多说什麽,但是惠琛看得出父亲的不舍,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你祝己喜欢厚,爸爸也挡不住啦,两个囝啊,也不珠道要怎麽过...

住不习惯就回家啦珠不珠道?爸爸洗衣店一竹都有缺人啦...

惠琛心里暖洋洋的,眼眶聚着热泪努力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她跟父亲说:把,麻说,她很想去看铁达尼ㄟ,你珠不珠道啊?

阿你死查某鬼啊!笑偶狗语不标准喔?

於是,她跟爸爸都笑了,笑得好开心,

努力压制住的泪水,却不小心被笑挤出,滑落...

她好感谢自己是何家的女儿,让自己在闯荡夏光奇这片未知的领域时,

有个最安全,最坚强的堡垒....

那日,她跟夏光奇两个人整理起中工路上夏光奇跟一个学长合租的公寓,

中工路比游园路那一排学生宿舍远,但是离学校也不过多骑个七八分钟,

租金却便宜多了,20坪公寓分租後每个月只需要摊付6000,相当划算!

惠琛看了住处後,第一次将夏光奇和会计系这回事做了连结...

室友大飞是退伍後才来念大学的,惠琛见过他一次,一付狂放不羁的痞子样,

深怕别人不知道他玩摇滚,浑身金属,黑过头的哥德风打扮~

那次惠琛见到他,大飞将一包放在黑色塑胶袋里的杂物堆置在玄关,

跟夏光奇和自己匆匆打了声招呼便像阵风一样呼啸离去,

之後大飞那堆在黑色塑胶袋里的杂物,就一直这样静置在玄关两个星期,

碍着惠琛跟夏光奇进出,直到蒙上一层白白的灰,

惠琛看着黑色塑胶袋上的逐日积厚的白灰,老幻想那是装着屍体的屍袋..

心想,这大飞还没住进来,就是个麻烦...

由於房间太小,惠琛将一些刚买回的杂物放置在客厅慢慢整理着,

几只碗盘跟杯子,还有卖场买的简易瓦斯炉,两个锅子跟大杓,

两人在客厅忙着组装生活工场买的一个米白色麻布料材质,

边缘滚了咖啡色边的衣柜,

虽然屋主在他们搬进来前做过清洁打扫,

惠琛的脚还是染上了地板的一层灰,

她看看夏光奇的袜子,活像两块活动小抹布...

真希望快点整理好,舒舒服服的穿上两人一起挑的室内拖鞋...

看着包在透明塑胶套里还没拆封的两双麻布材质室内拖,

白色,是夏光奇;蓝色,是自己...

惠琛感觉这是这间屋子里最能证明爱情的幸福小物...

两三个星期过去,房子打理得七七八八,大飞那包屍袋也处理掉了,

大飞是很会闹烘的人,说要举办乔迁仪式,

因为没有厨房而且房子真的太小,经过惠琛和夏光奇极力劝阻,

大飞才不甘愿的打消"百人聚会"的疯狂念头,

那一夜,惠琛第一次见到大飞美得让人心醉的女友,咪咪!

四个人"低调的"在新居里用新买的简易瓦斯炉煮火锅庆祝,

地板上几张摊开的旧报纸上,

置放着七八只分别装着食物及沙茶酱,桃粉色的免洗碗,

大飞跟夏光奇的碗上老是架着免洗筷,

因为他们正忙着拿台啤敲瓶,大飞一直猛灌夏光奇,

惠琛看他们菜都没吃几口,有些想劝,但想想还是算了...

大飞很高,惠琛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他长得顶像留长发的阿信,

自己组了一个团,担任贝斯手,风评不错,经常受邀演出,

咪咪是中美混血,爸爸是长期在台湾工作的美国人,

惠琛经常在街上看见一些鼻子塌塌,长得不好看的混血儿,

但是咪咪是属於好看的那一种,声音是不会令人不舒服的那种嗲,

听大飞说,咪咪一开始是大飞的粉丝,老是跟着大飞跑场,

惠琛觉得大飞一开始一定费了不少力气压抑住自己看见咪咪的失常,

好维持住身为偶像基本的形象,咪咪的美连女生都为之勾魂摄魄,

咪咪很爱哭,

每当她的泪水在咖啡色又翘又长的睫毛上凝聚,秀气俏挺的鼻头一红,

惠琛真正体会古人为什麽形容美人哭是梨花带泪~~

那一夜惠琛第一次尝到了酒,

之後四人便经常这样聚会,有时是打麻将或玩玩扑克,

有时候听听音乐喝喝酒,

认识更久之後,大飞教会了他们呼饭,惠琛几乎立即爱上那种感觉,

世界变得好唯美,她变得好爱好爱夏光奇,

有时候惠琛呼完了饭,会不由自主的一直望着咪咪,

很羡幕,也很欣赏她的美跟自然大方....

多年後惠琛看李安的"胡士托音乐节",

很直接就联想起属於他们四个人的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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