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头痛的像是有千万支槌子在脑袋里敲,他坐起身摇摇头。
才喝一杯而已竟能让自己的头痛成这样,实在是奇怪!以前再不会喝酒都能喝上个几杯。
席澈懒得在头痛的时候想这无聊的问题,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
鼻息间隐约感觉得到冻寒的空气,外头应该是下雪了,只是难得的是床榻上只有自己一人,没有看到熟悉的席伏水。
「想必是喝酒的事情让他发现,不开心了吧!」醒来就处在自己的房里,想也知道席伏水肯定知道自己喝酒的事情。
「嘶……」以後绝对会听话不喝酒了,手抓着脑袋,席澈闭着眼嘴里忍不住发出疼痛的声响。
正准备下床为自己倒杯水,但不知道为何?席澈总觉得这夜安静的诡谲,不管怎麽说入夜之後还是听得见房门外头有守夜的人走动的声音,可是现在怎麽会如此的安静?
席澈走出房间才发现酒楼里没有半个人,虽然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麽时间,只是怎麽会连个守夜人都没见到,实在太诡异!
「杨大哥、林大哥……」席澈扯着嗓子大声的喊着,也不管这时候是不是其他人入睡的时间,他就是要先找到个人儿才安心。
他晃晃荡荡的走向大厅,厅里还点着守夜用的烛火,但是绕了阜盛酒楼一圈就是没见到半个人影,心里没来由的燃起不详的预感。
鼻息间隐约闻到一股腥味,而来源在阜盛酒楼外。
席澈冲向大门,拉开楼里隔绝外头严寒气息的木门。
映入眼帘的一切令席澈目瞪口呆,见到两个原本应当守夜的人倒卧在雪地,白雪中还夹杂班班血点。
迎面袭来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席澈慌了,他站在距离男人不远处的酒楼大门旁。
搞不清楚状况,也不会有人回应他的问题,他像个无知的小孩一样愣在原地。
「楼主……」席澈颤着声喊,语中带着恐惧与疑惑。
回应他的是男人冰冷的表情,眼中的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温暖,夜里耳鬓厮磨的柔情蜜意在这时已不复见。
「怀公子……」席澈转头望着与男人站在对等关系的另一男子,他的身後还有一群男人,有的拿着长剑,有的拿着利刀。
怀公子反常的穿着一袭黑衣,拿在手里的长剑森冷的透着光芒,隐约还能听见它渴血般的铃响,似乎在诉说着不见血不回鞘,前几日来每天温和招呼的模样只是假象。
席伏水拿着每日握在手中的纸扇,没有长剑也没有任何一样锐利得足以致人於死地的武器,有的只有那一双阴狠的双眼,带着嗜血的疯狂,带着令人战栗的杀意,在他人眼中,席伏水本身就是个致命的武器,不需要长剑,也不需要利刀。
「怀公子,若是敝楼招待不周可向掌柜的说一声,犯不着带着大批人马围攻酒楼,还打伤我店里的小二。」席伏水冷漠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拿起纸扇在手里把玩。
「哼,若只是招待不周的话倒好说,但是怀氏上上下下四十二条人命可不是向你们酒楼掌柜说一声就能偿清的。」怀氏冷冷的笑着,嘴角扬起的弧度有点僵硬。
「四十二条人命……原来有这麽多人啊!」席伏水一贯的冷漠,眼神望向不远处一脸疑惧的席澈,嘴里看似不经意的随意说着,好像那四十二条性命只是一个数字,如同帐目里的一条款项,无足轻重的一条。
「席伏水,十二年了,这十二年来我日日夜夜所想的就是能轻手杀了你,替我怀家报仇,这四十二条人命你如何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你害死了我爹娘,害死我的兄长姐妹,这麽多年来的苦练功夫,只为了能够亲手手刃你!」怀氏几乎暴怒般的吼着,那画面历历在目,成了他夜晚入眠时的梦靥。
「那又如何?」将视线拉回眼前的男人,无所谓的看着他。
「杀了他!」怀氏歇斯底里的大吼,拿起长剑直冲向席伏水。
席伏水抬起手,没有移动身形,而席澈还搞不清楚状况就随着风一阵天旋地转的往後飞,酒楼的大门一瞬间被关了起来。
「楼主!」席澈勉强起身冲向大门,可是门却黏得死紧,像是被某种力道狠狠吸住一样,无论他如何使力就是拉不开。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楼主!」席澈喊着,一双手猛地拍打木门。
所有的杀手在顷刻之间冲向席伏水,街道上如同炼狱一般在一瞬间响起杀戮的声音,在除夕前这寂静夜里看不出平时的热闹与人潮,现有的只有不断传来的哀号声。
席伏水承接所有人的攻势,手里的扇子挡下无数个飞扑而来的致命招式,被关在酒楼里的席澈透着窗看得胆颤心惊,眼泪早已不受控制的滑下脸庞,他害怕!
不是惧怕死亡,而是担心外头那个他所在乎的男人受伤。
席澈哭花了脸,哽咽的说不出成句的话语,只是猛拉着门想将门打开。
然而一眨眼,几道人影从四面八方跳出。
「杨大哥!」席澈大喊着,杨日的出现让他的心里有些安心。
席伏水瞥了一眼杨日以及秦轩儒与琥珀琉璃兄妹等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满,却没几人懂他那不满所谓何来。
杨日几人拿着长剑挥向敌人,只是怀氏带来的人多且来头不小,不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难怪这两个守夜人会身受重伤倒在雪地之中,看来这会是场硬仗。
怀氏一剑又一剑的逼近席伏水,招式狠毒,每一剑的比划;每一脚的步伐,都带着非致人於死地不可的毒辣,然而每一招,每一式都让席伏水巧妙的挡下来。
毕竟席伏水并非等闲之辈,他的武功造诣之高连凌云殿里的人都不敢随意与他动手。
只见他单手执扇承接不断向他袭来的长剑,另一手则放在身後没有移动,手里抓着肉眼看不清的细线封住酒馆的门,他泰然自若的模样与怀氏愤怒扭曲的脸庞形成强烈对比。
「啊……」怀氏几乎发狂一样的不断发出吓人的怒吼声,在席伏水挡下他的每一个招式後,怀氏几乎要气疯了。
接连几招致命的长剑招数险恶的划过席伏水的胸膛,每一剑都像是划在席澈的心上,让他担心得几乎要停下呼吸。
像是受够了与闹脾气的小孩说教一样,席伏水原本不断退後阻挡怀氏的动作在下一刻转守为攻,他步伐疾速往前,手里的纸扇连续响起「啪啪啪」的声响。
怀氏根本挡不住席伏水的攻势,一瞬间就居於下风,在下一秒他手里的长剑被打掉飞的老远,站不住的步履让他狼狈的跌坐在地。
「到此为止了。」席伏水执扇的手指着怀氏,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在地上的男人,冷漠的眼神看不出情绪。
「不可能,这四十二条人命我势必要你血债血还!」透着血丝的双眼带着失心一般的疯狂,怀氏丧失理智的嘶吼。
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十二年来刀头舔血般的生活,每一日、每一夜都过得如此艰辛,只为了报仇,怎麽可能到此为止!
怀氏抓起地上的泥沙洒向席伏水,虽然这动作早让席伏水看透而抬手挡下,却没挡下怀氏奔向酒楼的身影。
碰的一声,酒楼的大门应声被人撞开,席澈还没来得及奔出酒楼就让人截住。
怀氏一手紧扣着席澈的颈子,只要他用力一捏,席澈的脖子就断了!
「没想到酒里下的药竟然没让你等到天亮再醒,那就怪你自己自找的。」怀氏在席澈的耳边念着,像诅咒一般的低语。
席澈听闻终於知道为何他一杯酒就醉得倒地不起,原来那酒已被下药。
「席伏水,这是你最爱的养子是吧!」怀氏猖狂的双眼直盯着席伏水,看着自己带来的人横躺在地,他们身上破绽的血肉模糊,血腥味散漫在空气之中,怀氏很清楚只剩下他一个了。
「怀公子,放了席澈,我们饶你不死。」杨日定定的看着怀氏,还有他手里面容痛苦的席澈。
「哈哈哈,饶我不死!何不求我别杀了这肮脏的东西!」掐着席澈颈子的手又添紧一分,席澈的脸开始涨红,如果怀氏再用力些,席澈就要断气了。
「席伏水,要不是你百般呵护这脏东西,我也不会发现你这麽在乎这个人,呵呵,原本是打算等这场杀戮结束後再来慢慢折磨他,我要连你死後都有个人来替你的罪行受惩罚!」怀氏丧心病狂的吼叫,手中紧捏着席澈的颈项。
「小澈!怀氏,我不知道你和楼主之间的纷争,只是别伤了无辜的人。」琉璃喊着,她紧张那张涨红的脸蛋在一眨眼间就没了气息。
「无辜的人!你这搞不清楚状况的臭丫头知道什麽叫做无辜的人吗?席伏水害死我怀家上上下下四十二条人命,我现在带走他一个养子也不为过!」
「怀氏,四十二条人命是你们怀家自找的,怪不得他人!」秦轩儒低吼着,他十分清楚十二年前的情况,只能怪怀家自甘堕落、自取灭亡,惹来不该惹的人才会在一夕之间惨遭灭门。
「我怀家自找的!若非席伏水在背後搞鬼,我们锦绣布庄也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更不会招来这等灭门血案!」
怀氏激动的很,手里的力道愈来愈大,席澈的双脚渐渐离地,涨红的脸转为铁青,手里紧紧抓着怀氏的手臂挣扎,双腿不停的在半空中踢踹,他的鼻间几乎吸不进空气了。
「小澈!」琉璃没其他人沉得住气,她脚一踏往前冲去,後头紧跟着秦轩儒,然而秦轩儒并非要助她救人,而是阻止她继续往前。
「秦阁主放手,再不救小澈就来不及了!」
秦轩儒没回话,只是摇头示意琉璃别再往前。
「呵哈哈哈哈……」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席伏水莫名笑了起来,带着凄凉与狂妄。
「你笑什麽?」怀氏瞪着眼前的仇人,吼着他,他就不担心这唯一的养子丧命吗?
「呵呵,没什麽,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再用力些折断他脖子的话,就会再少一个与你有血亲关系的亲人!」席伏水笑得眼泪几乎要掉下眼匡,但没人看出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笑而大笑。
「你说什麽?」怀氏不解,十二年来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那一夜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怀氏,你难道忘记被你们驱逐到山脚下的木屋中还住着一对母子吗?你手中抓着的就是那时你们最瞧不起的私生子,怀澈。」席伏水像是好心的将所有的事情一次说清,眼神望向快要断气的席澈。
席伏水这段话让怀氏震惊不已,十二年前的回忆如排山倒海的灌进他的脑中,他早已淡忘山脚下的木屋中有对母子的事,但他依稀记得以前父亲怀里三不五时抱着的男婴,男婴的母亲只是个卑贱的青楼女子,一个只会勾搭男人的下贱女人,产下的男婴偏偏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
怀氏记得,男孩年幼无知的脸蛋多麽的令人厌恶,他几乎占据父亲所有的宠爱,连他这正名的儿子也没有办法让他父亲多望他一眼,若非男孩的母亲勾搭其他男人而被驱逐,怀氏永远也得不到父亲的重视,但如今那可恨的私生子竟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怀氏不自觉的松手,可是却还是扣着席澈,毕竟这是他现下唯一的人质。
席澈的双脚终於碰到地,感觉到颈项上的力道松了不少,却依旧无法挣脱制服。
席伏水的字字句句都像敲打在席澈心头上,他遗忘的记忆太多,过往的人生就像皮影戏一样,灯火灭了戏也会终了,戏中只有亲娘与狗爷爷,『怀澈』这名字已离他好远,自从娘亲死後,这名字也随着母亲下葬而掩埋,他已不是怀家人。
而怀氏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席澈早已认出却从未打算让他人知晓,可笑的是他们最终还是要相认,只是情况却可悲的令人不愿面对,因为他的兄长要至他於死地。
「就算他真是我们怀家的人又如何?他只是个没名没份的青楼妓女生的杂种,还是你席伏水认的养子,无论你说的话是真是假,都无法消除我的心头之恨,我爹娘的血溅洒满屋的样子,怀家上上下下的命一定要由你来还!」怀氏在这一刻无所谓席澈是否真为他的亲人,他只想着复仇,只想杀了眼前的男人,用他的血去祭典怀家的人命。
「那我亲娘的命又该由谁来还!」席伏水难得的泄露情绪,他的语调悲愤,眼神却依旧冰冷。
怀氏瞪着席伏水,他压根就不知道席伏水的亲娘为何人,而那女人的死活与怀家有何干系。
「要不是你那肮脏的父亲污辱我的亲娘,要不是他畜牲般的行为,我的母亲也不会羞愤自尽,我娘的命,该由谁来还!」席伏水问着,愤恨的眼瞪着怀氏。
「我不管你母亲是谁,必定是她犯贱的诱惑我爹,觊觎我怀家的家产。」怀氏的记忆当中,父亲的身边太多女人,妻妾成群,贵为当时的首富,要什麽样的女人没有?哪一个贴上身的不是为了富贵荣华与权势地位!
席伏水眯起眼瞪着怀氏,这时的他像极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噬血而残酷的眼睛盯着眼前已接近疯狂的猎物。
「只不过是另一个想靠身体攀权附势的女人罢了!席伏水,而你竟然就因为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毁我锦绣布庄,害死我怀家四十多条人命,血溅怀家大宅!」怀氏痛苦的吼着,对他而言,全世界的人的死活对他都不痛不痒,只有自己的伤会痛。
「哼,当时怎麽独漏了你这麽一个废物呢?留你一条血脉也是多余的!」席伏水气极了,毁他娘亲清白又害死他母亲,现在怀家仅存的活口竟敢在他面前出言不逊,侮辱他母亲的名声,这下他不会再手下留情!
席伏水没多说话,步履疾疾如飞向前,提气於掌中,握在手上的纸扇成了利器,准备刺向那该死之人!
「别!恶……」
「小澈!」杨日等人惊恐的大喊着,却没人来得及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
席澈语未完,鲜红的血从他的口吐出,血红在胸前飞溅而出,替早已染红的白雪更添鲜艳朱红。
席伏水瞪大眼,看着席澈的血溢满口,润湿他的手与淡蓝色的绸缎袖口;他武功造诣何其高,怎麽可能失误!
那一瞬间他看见席澈所有的动作却已来不及避开!席澈在那一刹那偏移自己的身体挡住怀氏的身躯,挥手将那能致命的纸扇刺向自己的胸膛。
「如果我的命……还你娘亲……能否留怀家唯一……血脉……」席澈挡在怀氏身前,既使怀氏至始至终都将他当作挡箭牌,他也肯定席伏水能闪过他杀了怀氏!
但怎能如此?在阖上眼前,席澈只这麽想着。
怀氏已经是怀家最後一条血脉,席澈再笨也懂,就算自己活下来,他要如何在清楚来龙去脉後继续面对他,深爱席伏水的他更不可能娶妻生子;只是离开席伏水的席澈也活不了,那何不现在就此了断这段恩怨。
怀氏傻愣的松开手,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他甚至没看清楚席伏水的动作,一眨眼,席澈已经染满血,瘫软身。
「席伏水,报应、报应……亲手杀死自己的养子,你何其残酷,报应、报应……」像极失心风的精神病患,怀氏的表情狰狞而诡异,看着从他手中滑落的席澈与染满鲜血的双手,他口里喃喃念着,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冷笑。
杨日一等人冲向席澈,急忙的点穴止血,只是紧闭的双眼没有睁开。
「小澈、小澈、撑着点……」杨日慌恐的喊着,抱起已经奄奄一息的席澈,使出他最为高深的轻功,一跃,一转眼人已消失於席伏水眼前。
这里没大夫,只能带回凌云殿里救治,加上席伏水几乎使出全力要给怀氏那一击,偏偏致命的一招迎上的是席澈的身子,城里的大夫没人能治。
席伏水像是定在原地一般,动也不动的直瞪着自己的手,袖口上属於席澈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与刚才的杀戮混合着,他呆滞的无法动弹。
「哈哈哈……是报应、是报应!席伏水,我苦练十二年也打不赢你,但让你亲手杀死自己的养子我也甘愿,我爹娘地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怀氏彻底的疯狂,他根本无谓席澈与他的血缘关系,仰天大笑,像是了却心中最後的心愿,可是眼角却隐约泛着泪。
席伏水转身瞪着怀氏,怒火掩没他所有的理智,没了纸扇做武器,赤手空拳也能杀死怀氏,他扬起手狠狠的劈向坐在地上狂笑的男人。
举起的掌刀在半空中停止,截住那失去理智的杀手的人几乎要使出全力才能阻止席伏水的杀意;抬起眼,是秦轩儒。
「他是怀家最後的活口,不论他如何过火,你都不能断人香火,你已经伤了小澈,倘若小澈没能救的话……」秦轩儒没说完话,他直望向席伏水狂火的眼,努力的抑制住手中的杀手。
「没有湛深楼医不好的伤。」席伏水不晓得花上多少力气才能止住自己胸膛浓烈的怒火与杀人的狂想,他努力的平息紊乱的呼吸,缓慢而坚定的说出这句话。
他转身,离开前瞥了一眼已经疯癫的怀氏,席伏水露出残忍的冷笑;他知道,怀家最後一条血脉已彻底的疯了,杀不杀他已经不是重点,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留在世上已是个废人!
一纵身,席伏水与秦轩儒一等人的身影已不复见,徒留坐在雪地上猖獗大笑的怀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