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驀見春 — 其一

姜宵趁天色未亮,早早随父亲上山,为的就是图个好印象。朝雾未散,他紧揪住父亲的衣角,弯下身子闪躲薄雾中看起来格外阴沉的树枝。

姜宵今年十四岁。几天前父亲见布告栏上张贴的启示,回家马上告诉他「要不要上山拜师」,去学个技艺谋一技之长,以後学成也不怕饿死。

姜宵听他这麽一说,也没说话,盯着父亲袖口上的一个大洞出神,点点头,只说。

「爹,你衣服破了,脱下来让我补补。」

几年前能干的母亲病逝後,家里的情况突然一落千丈。姜宵的哥哥是个秀才,上京赶考好几年还没有个结果出来,恐怕是落榜好几次也无颜面返乡。家里只剩下他和父亲。他们草草收拾家当从城里搬到这偏僻的村落,他父亲以前是卖布的,生意潦倒,沦落到这地方得入境随俗,下田种菜养活两人。

眼见就要收成,一场洪灾却突如其来,把什麽都给吞了,只留下满地泥泞。父亲虽安慰说「人没事就好」,米缸也日渐空乏,他人也慢慢憔悴。

姜宵生来体弱,出生不久就染了场大病。爹娘求神拜佛找大夫给他看好了,病癒也没办法做太操劳的事情,动得太厉害就喘,只能做些洗衣烧饭的差事。他心里隐约怀着歉疚,却从来没说出口过。

父子俩都沉默寡言,鲜有闲聊的时候。大概是父亲生性拘束不够圆滑,连带遗传到他身上。

一路上,为了弥补什麽似的,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多半是小时候的事情,只拣好的说,不挑坏的。到达山顶的时候,天边方晓,绚烂的朝阳混着点橙色由染着靛青的云朵升起,姜宵看见石阶上人影绰绰,交谈声隐约传来。他放开父亲的衣角,跟他说,「爹,我自个儿上去就好,您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父亲哽了哽,风霜满布的脸上有着不忍,眼神却闪躲开来,盯着才缝好的袖口出神,上头的补钉缝线颜色还深着。

「那爹走啦,你上那里如果见到师父,可要乖点啊。」後来想到什麽,父亲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他,「去拜师,礼数不能少,爹这里也没什麽可以送的,就你娘的玉镯子……旧了点,但至少也值几个钱。」

姜宵迟迟不肯接过手,父亲叹了口气,硬是塞到他手里。

「是爹无能,是爹无能……」男人眼眶红着喃喃,嘴唇颤抖。

姜宵抿紧唇垂着眼,没有看父亲,只是捏紧手里的袋子,而後将它小心放进包袱里。

「爹,我走了。」

父亲点点头,仓皇用手背拭去眼泪,临去前深深望他一眼,才抬起脚步踏上归途,隐没在一片雾茫茫当中。姜宵皱起眉忍住泪意,转身爬上石阶,踩得阶数越多,谈话声也愈渐清晰,看得清楚那人影是一位长须及地的老者和一个年轻人,两人交谈甚欢。

老者仙风道骨,神态超然。姜宵心想,想必这位就是以後的师父了,坚定的走向前去,两人同时注意到他的到来,停止谈话,老者面露喜色,和年轻人说。

「你看,我就知道贴那告示一定有用。」之後慈蔼的对姜宵说,「小兄弟,是来拜师的吗?」

姜宵点个头,目光如炬盯着老者,吸口气趴搭一声跪在老者跟前。

「徒儿拜见师父。」

老者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反倒是年轻人忍俊不住笑了出来,说,「起来吧。」声音好听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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