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那一夜,我永远记得那个星期六,我人在台北,蔡美伶在台中,当时她的工作是牙医诊所的助理。
照惯例她会把休假时间排在假日,星期五晚上和星期六都是她会到台北来找我的时间。但这次她打电话给我说要帮同事代班,所以不上来了。
那天是恒豪的生日趴踢,但其实他的生日早就过了,只是选个假日来庆祝。他有个朋友是夜店的公关,说认识很多女孩子,可以找来一起玩。恒豪当时还没有女朋友,一听到这种好事整个人都High起来。
当天晚上,我们在夜店弄了一个私人包厢,酒开了一瓶又一瓶,游戏玩过一个又一个。在场男生五个,女生十个,寡不敌众,十个女人把我们全部的男生灌趴在地。
一直喝到隔天凌晨四点,我已经不知道醉几回了。
一个女生半醉半醒地问我送她回家顺不顺路,我只记得她那晚跟我聊得很开心,还有她的衣服好像不太合身,胸部一直有快掉出来的错觉,而我根本不记得她的名字。
「搭计程车怎样都顺路。」我说。
上了计程车之後,我并没有问她家住哪里,只向司机说了我家的位址。
她没问为什麽,也没说话,我猜她是醉了,我也是茫茫然的,我猜那就是所谓的艳遇了。
蔡美伶在我家楼下等了我六个小时,她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我压根想不到她这麽务实的女人是什麽时候学会给别人惊喜。
『没想到我是给了自己一个惊喜。』她说。
我的手机里有二十几通蔡美伶的未接来电,还有两封讯息。我的头皮发麻,我的怒火中烧,我心里觉得对她很抱歉,这个她是那个喝茫的大胸妹,不是蔡美伶。
大胸妹向蔡美伶道歉,『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的,对不起。』说完她就跑到路口去拦车走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她那高根鞋叩叩叩的急促跑步声,我猜我当时的视线应该是停在她的屁股上,而不是蔡美伶已经落泪的眼睛。
其实我不喜欢去回想当晚我们的争吵,因为那让我感到难堪。
为了不在我家楼下吵架引起注意,我用力地把哭到泪泪鼻涕乱喷的她拉到家里,我甚至庆幸着还好我家是做营造的,爸爸才可以送我一间房子,在自己的房子里,她要怎麽吵怎麽摔东西都没关系,我不跟爸妈住在一起,只要我不说,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那天我没有承认我的错,也没有对她说对不起,反而是怪她没事给什麽惊喜。
我们为此大吵一架,除了脏话之外,什麽难听的话大概都说过了,她还甩了我巴掌,甩到她手痛,甩到她哭坐在地上,甩到我们都没再说话。
「这样也好,别再说话了,别再互相伤害了。」我当时心里这麽想。
而我居然没想到,其实是我在伤害她。
她在我家的沙发上坐到天亮,然後就走了。那是我见到她的最後一次。
她走之前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耿耿於怀。
耿耿於怀。
雨青说过,有些话没讲,遗憾会很深的。
美伶,那句对不起没向你说,我的遗憾真的很深。
下午两点很快就到了,我从大里赶回那间日本料理餐厅。
停好车,走进去,里面只剩下几个客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跑来,「先生,用餐吗?一位吗?」他说。
「不,我是来找人的,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人叫蔡美伶?」
「有。请问哪里找?」
「我是她的朋友。」
「那你请等一下。」他说。
他转身跑进後面的作业区,我听见他喊着美伶姐外找,我的心跳越来越快,这时才想到,「我第一句话该说什麽?」
这时从作业区里走出一个女人,胖胖的,还戴眼镜,跟我认识的蔡美伶完全不一样。
『你好,你是?』
「啊!你是蔡美伶?」
『是的,请问你哪里?』
「呃……那我可能弄错了……」
我把事由稍微向她解释了一遍,当然我省略了我们曾经是情侣,也省略了我做错事的那一段。她也确定她不是我要找的蔡美伶,她才二十七岁(不过看起来不只),还说台中应该有很多蔡美伶,只不过她是少数有使用脸书的那一个。
我走出餐厅,拿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那是我最後一个机会。
电话通了,是个男的接的。
我说要找蔡美伶,他说他不认识。我又问他这号码用了多久,他说很久了,至少七、八年。我说了声谢谢抱歉打扰了,挂了电话,心里的失落感非常地重。
我坐上车子,深呼吸了几口气。打了通电话给恒豪,他说他正在诊所挂号要看医生。
「好像感冒了,头昏沉沉的,还鼻塞喉咙痛。」他说话充满了鼻音。
「再次失败……」我说。
「还是没找到?」
「有找到蔡美伶,但这个蔡美伶小了八岁,但多了二十公斤。」
「说不是日子过太久,年久失修,已经变形?」
「你当她变形金刚?」
「嗯,而且我确定她是狂派的。」
嗯,狂派的,他这话让我笑了很久。
「可惜啊!本来要叫你也替我说声抱歉的。」
「你干嘛跟她抱歉?」
「是我的生日趴踢害你带妹回家的啊!」
「我带妹回家跟你没关系,当年是我自己不好。」
「那现在怎麽办?」
「不能怎麽办,只能去南投了。」
「喔!卢宜娟?」
「嗯,是。」
「祝你好运。」他说。
我再一次把车子开往大里的方向,打算从那儿上高速公路到南投。
大里是蔡美伶的家乡,那年到现在已经十一年,大里的变化也很大。
十一年前,她从我家离开时讲的最後一句话,我至今难忘。
她说:「这招,你用过几次?」,而我却说不出话来。
美伶,虽然没有找到你,但那句对不起,还是要告诉你。
对不起。
*耿耿於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