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出分手的那天,我向尧辞掉了流星的工作,也没等到他的回答,便一个人飞奔回家,躲到了房间准备大哭一场。在宽敞的睡房里,父母站在我身边,按着我微颤的肩膀,也不知道能说什麽,整夜无语。
就这样关闭自己,除了上学以外,我就没有再出过门。在这段日子里,禔姗曾经来找过我,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任何人──任何知道事情始末想来关心我的人又或是想了解事情始末的人。到最後,又因为受不了乐纹的手机轰炸,索性连手机都关机了。
我的生日在一月,再过几天我就是个十八岁的成年人了,这意味着我又朝与周家长子举行婚礼的日子又近了些。
在贺家出生的女孩,是不是都该面临这样可怕的噩运呢?一直处於被动的状态,是事实将我们推进了地狱,而我们却无从逃避,只能在那样的无边黑暗下苟延残喘。为了自己的家,我们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当上了救世主……只是因为不忍心看到这麽多的人为了自己破碎的家而失去保命工作。
要嫁到周家去是我的决定。说到底,我只是个滥好人,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已近在咫尺的幸福。
突然心血来潮把手机又重新开机,发现是一连串讯息,多是禔姗、乐纹、尧等人叫我再考虑清楚之类的。他们明明就知道我是个固执得很的人啊,一但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
除了哭泣,我没给自己留下过任何的退路,因为我得坚强。要嫁去周家的事,学校里早就被有心人士宣传得街知巷闻了。也由着他们猜疑我是一个怎样的人:贪慕虚荣?贪新厌旧?嫌贫爱富?管不得这麽多了,很多时候,人就爱这样曲解别人的身不由己。
在呆愣间,一阵悠阳的乐声忽地从身边传来,音乐中的女声在唱着歌,像是一阵风吹过了平静的湖面,打破了那一片银镜。
是念冬的专用铃声,他喜欢极了这首歌曲,硬要把它放进我的电话改成了铃声,说这是只限情侣使用的,只要听到这段音乐,就一定会知道是他打来的,无论怎样都不能不接听。
那时的他傻气地笑着,却笑得很灿烂。
该接?还是不接?
心中正犹豫着。想起那日的不顾而去,我从没有为念冬他们解释过尧说的话的背後意义,可能尧在之後跟他们解说了,也有可能他们到现在还是一知半解,想等待我亲自面对。
电话拿在手上,闭上眼默数完一二三,终於是按下了接听键,把电话拿到耳边,「……喂?」我的声音哑哑的。
「……」电话的那端没有回答。
我也沉默。
不知道听谁说过,只有是喜欢的人、心爱的人,就算是相对着沉默,也不会觉得尴尬。在以前,我很喜欢这样的无言;可是现在,我手心微冒着汗,心跳开始加速,我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麽、在害怕什麽,整个人紧绷着。
「那……我要挂了……」
「不要!」另一边的念冬有点紧张地说。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沉默,可是我却知道他有话要说,他那边的背景连一点碎杂的声音都没有,让我听到了在半晌後,他清晰的吸气声。「晨曦,我们见一下面,好吗?」说出这句话,感觉就像秏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现在我需要给他一个回答。
「……」这次换我无话可说了。我怕我一看到他,就会後悔自己的决定,让我不顾一切地跑回他的怀中──放开任何顾虑包袱──明知已回不了头。
「……好吗?」他有点哀求地说着,就把连明明正身处着不同地方的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无助及期待。
对我,他还该拥有什麽期待?
迅速地吞了口口水。就……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与他见面。
为了切断与他之间的缘分锁链……
※
念冬和我约好了在流星附近的一个小公园见面。
时近傍晚,念冬大概是已下班。我到的时候,已经见到他坐在秋千上,一个人低垂着头,远处看去,他的身影令我心痛。
他似乎还未察觉到我的到来,我就这样站在公园的入口,手不自觉地拧紧衣领,下意识努力地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好一会後,我终於走近了他,「念冬。」
他混身一震,抬起了头,让我吓了一跳:他什麽时候这麽狼狈过?
头发因为缺少了定型水的支撑,贴服地垂了下来,却失去了已往黑亮的光泽;平常总时翘得高高的嘴唇紧抿着,没有了一贯的笑容,他感觉上竟深沉得让人吃惊。他的黑眸子里带着痛苦、不解、渴求,只剩下左耳的白水晶耳环在闪闪发亮,像在嘲笑着我的无情。
他霍地站了起来,按住了我的肩膀,看似用力的动作,他却没弄痛我。
「尧都告诉我了。」果然,尧知道我是开不了口,把事情都告诉他了啊……
他又说:「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我们就非得要有这样的结局?」
我撇开头,要让他死心,再去找寻新的幸福,我必须要令他对我绝望,「没有了,要嫁过去,是我自己的决定。」
「非得要这样吗!」念冬加重了口气,又重复一遍,晃了晃我,企图让我更清醒些。
可是,我已经够清醒了。
「是!」我拨开他的双手,微愠对他说着,他也呆了一下,因为我从未以这样凶我态度跟他说过话──除了那次与尧在流星的时候。「我们只能有这样的结局!」
他整个人晃了一下,似是快要跌倒,却还是不要在我面前这麽不堪一击。他几乎是有点绝望地开口说道:「我们可以帮你想办法啊……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
我看着他的样子,差一点就要掉下眼泪,下一刻却还是咬牙,狠下了心,以一种漠不关心的语气对他说,要显得我毫不在意两人之间的感情,「念冬,我跟你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家里很有钱,我要的生活你给不了我,而我到流星工作,原因只不过是我过厌倦了本来的生活!」
「……」
「我……」我一个呜咽,有点接不下去了,「我要离开你,去嫁给更喜欢的人了……」
「我将会与一个与你完全不同的人长厢厮守。我们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孩子不用很多,两个就够了。然後到六十年後,我们就一起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养老,我织毛衣,他看报纸……可是那个人不是你呀,念冬……」白头偕老,儿孙满堂,这也曾经是我和念冬的愿望。当时的我们在夜市灯光下,天真地许下了一个未来根本不可能会实现的承诺──食言的人是我。从此我们形同陌路,只能成为连面都不能见的陌生人。
良久,念冬已经沙哑的声音传来,也有点哽咽,「晨曦……你这是在说谎呀……」
听到他的话,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下来。这麽痛苦的离别不是我想要的,果然只有他最了解我心中的想法啊……
「是啊……」我抬起手袖抹去了源源不绝的泪水,擦了又擦,视线间仍是一片模糊,「我是在骗你呀,呜……可是,念冬,梦要醒了……」
他没说话,倏地把我拥了入怀。
我回抱他,他的衣服被我的泪水打得湿透了,「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情我愿就可以解决的。」
我感觉到他的肩微颤,「念冬,你……在哭吗?」
耳边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没有。」他知道自己不能哭,因为眼泪一旦流下,就代表我们一直所珍惜的感情就得结束。
「……晨曦,闭上眼。」他又说。
我听罢,依言合上了眼,泪水同时被关住了。我再也看不到眼前的一切,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用心感受着他。
他用他略粗的指,轻巧地拭去我的泪珠,动作缓慢而带着留恋。
然後,我感到唇上突然传来一片冰凉,该是念冬的唇,我们的唇就这样紧贴着,中间是我们最後的爱情密语──
我喜欢你。
我爱你。
我……舍不得你。
这样一个细而绵长的吻,是我和念冬的第一个吻,也是最後一个吻。
他选择了用这样的方法,封存起了我们的感情,只让它留在我们心中的深深处,永远。
不多久後,他放开了我,在我张开眼的同时,快速地转过了身,在离开的同时对我说出了最後一句话,「再见。」
我终於崩溃,跪倒在地上掩面痛哭。
因为,在他放开我的同时,我感到了我後颈上,那一点灼热的水润──
是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