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到流星工作,我总是提不起精神,我不想让我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其他的人,偏偏复杂的情绪却怎也藏不住,眉头总是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皱了起来。我一天几次跑到休息室,想调较好自己的心情,可就是怎样都压不下我的内疚与悲伤。
「欸。」正好走进休息室的乐纹用手肘轻力碰了我一下,一双漂亮的杏眸里满是担心,带了些迟疑地开口:「晨曦你这几天……究竟是怎麽了?」
我身体不自然地一僵,直觉想拒绝回答她的问题,可是我和她毕竟是朋友,我不忍心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我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她也没有察觉到,只是在耐心地等待我的答案。我抿了抿唇,「也没什麽,只是……家里发生了点事,很烦。」
「愿意跟我说吗?」别看乐纹平常很爱打闹,有点粗鲁迟钝,可是身为女生,她还是会神奇地有着准确的直觉。与尧一样,她也是个良好的开导者。
我摇头,在脸上牵扯出一个完美得几乎看不出破绽的笑容,想要让她放心──虽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晨曦……」乐纹沉默了一会,垂下了眼,握住了我双手,「你知道吗?你不开心,整个流星里也没有人开心得起来……念冬他,虽然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却没能帮助你,现在十分自责。」
「我……」明明已经在他们面前努力地掩饰,为何他们仍是会发现呢?他们非得要这麽关心我,让我到最後舍不得离开吗?
心跳越来越快,是因为激动。在流星工作的日子只有短短半年,怎麽我却感觉像与大家已经相处过十个世纪那样呢?这样,我会更伤心、更愧疚的啊!到那个时刻,我还该用什麽回报他们!
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你没发觉,念冬这两天都没有怎麽跟你说话吗?是因为他想给你冷静的空间。他知道你迫不得,不会轻易对人打开心窗,所以才像现在这样,既想接近又不敢靠近你啊!」乐纹说得语重心长,两道秀气的眉毛微拧,她实在是很想帮助到我们,把我们从一个不知名的痛苦深渊中拉回。
她说的,我怎麽可能会不知道?认识我的人当中,最了解我所想的,除了父母之外,就、是、他、啊!
「不,我真的没事。」我果断地在我们之间,重新筑起了一道墙,把他们全部隔绝开去。这样的话,到真的分开的时候,才能把一切疼痛减到最低,我宁愿现在难过一点总比大家永远伤心不快好。
「晨曦……」
「我出去了。」我扬起一抹笑,这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希望能让乐纹感受到我对她的喜欢,以及不想她再涉猎下去继而伤害到自己的心情。
在心中嘲笑自己。在此刻,我也终於懂自私了呢……
※
在一天的工作就要告一段落、流星的各个员工都开始收拾及在为明天开店作准备的时候,尧叫住了我。
我本来正在抹着餐桌,听见他的叫唤便扭转了头,只见他眉皱得紧紧的,平常总是微微上勾的笑容完全不见了,半眯的眼眸中蕴酿着恼怒。
与此同时,一直在心不在焉工作的念冬、乐纹和透也看了过来,在宽敞的店面中,顿时成了一个以我与尧为中心的圆圈,空气包围着我们,混乱地飘散,让我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我知道他要对我这几天来的异常表态了,装出一脸完全感觉不出此刻状况的困惑,问:「什麽事啊?尧。」
「你自己知道是怎麽回事。」他身边燃起了熊熊的、肉眼看不见的怒火,他有着不该有的愤怒。他的话的意思就是在询问我这几天的失落还有频频出现的失误,可是下意识,我觉得他要问的不只这些。
心顿时慌了。
「尧!你这样凶晨曦干什麽!」念冬走到我身前,挡住了尧直直看向我的视线,保护意味很明显。是这几天来,我们唯一比较亲近的举动。「她这几天只是不开心,只是一点小差错,你平常都不会这样重语气的。」念冬以为尧要骂我,焦急地走了出来,帮忙说话。
「潘、念、冬,你走开,我不是在问你话。」尧眸中闪过了一丝冷光,踏前一步,想要推开念冬,偏偏念冬顽固得很,依然站在原地。
「我不会走开的!」念冬的背给了我无尽的安全感,也给了我很大的压力,只是这麽简单的动作和关怀,竟然让我觉得无比罪恶!
我要离开他。
我拍了拍念冬的肩,他一愣,却什麽也没问,随即往右踏了一小步,让开了路,好让我能单对单地面对尧。
「怎麽回事即是什麽事?我只是单纯地心情不好,造成大家的困扰,对不起。」我淡淡地说着,躬身。
……烂透了的藉口,明知道细思慎密的尧是不会相信的,我还是用了这样可笑的理由。
「别以为我不知道。」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我竟被他的话吓得混身一震,我知道他眼中的怒火是为了什麽,知道他在为什麽而生气。
「你……」我张着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觉得,心中的秘密快要被挖掘出来,让我血流不止。
念冬看看我又看看尧,开始感到不对劲,我们说的是跟他所想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他无法理解,只是单纯地想保护我。
一定是我要嫁到周家的事。
为什麽尧会知道?
我很害怕,害怕预想的一刻要提早到来,我会比我预计的,更早失去了眼前的人。我提高了说话的声量,掩饰住心中如潮的恐惧,「你知道什麽!你根本就不懂!」
尧终於沉不住气,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冲上前来抓住了我的肩,虽然力道不大,但颤抖着的手清楚地传来了他的愤怒,「不要自以为是了!别以为整个贺家只有你一人!贺初晓、贺初晓!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被他说出口的话吓得目瞪口呆。
贺初晓……熟悉的名字涌上心头。在我记忆里,总是追着一个男孩跑,他是三叔的孩子,三叔在他小时候发现了他资质好,什麽事都很容易上手,於是开始怕贺家会在他长大以後利用他作为赚钱的工具,把他一生的幸福的剥削掉,所以在我出生後的几年,把他送到外国去了。
三叔总是孤单一人──他的另一半因为为他生下这个孩子,难产去世了,三叔只好把所有的专注力放到长得与母亲极相像的贺初晓上,在六岁以前,的确是给了他一段小小的、快乐的童年时光。
他四岁时,我刚出生,印像中只记得他很疼爱我,所以才让我在年纪还小的时候感受到家的美好。他带着我逃离了那个让人烦闷的世界,可是随着他的离去,我对他的记忆也渐渐淡忘,只是没想到,他原来已经回到这里了,而且还没让家里的很多人知道。
「晓,日尧,尧……」我口中小声念着。
尧的嗓音一顿,像泄了气一般缓缓开口:「……就是你家里,那个八岁就被带走了的哥哥啊……」他停顿了几秒,给了自己冷静下来的时间,再开口道:「可是你竟然傻到去做那种白痴才会做的事,怎麽连你也变成这样!怎麽要听他们的话!怎麽你不知道,那群人只是为了钱!要不是我爸告诉我,我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你竟是这麽傻……」尧越说越激动,就连我也看得出他那份可能隐藏已久的心痛。
念冬他们几个人似乎找到了点头绪,一听到钱跟贺氏,能想到的就只剩下那个叱吒风云的贺家。
「你怎麽会认得我……」婚事暂时被放了在一旁,我仍在为尧的身份感到迷惘,难怪在遇见时,我对他感到的熟悉感;也难怪在与他聊天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也难怪,曾经,他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怜惜。
尧苦笑,「傻子,你手上戴着我小时候送你的蝴蝶型吊坠啊,是我设计的,全球就只此唯一,我怎会认不出来……」贺初晓小时候在艺术方面有着极好的天分,不时会画出一些稚嫩的草稿,然後三叔会把它拿到工厂,试作成品,再带回家给他。我把那个蝴蝶型吊坠勾到了一条链子上面,当作手链戴,从未脱下过,没想到却为了尧与我相认的信物。
「尧……」原来,贺家里,除了父母,疼爱我的人还在啊……在我最低落的时候,出现给予安慰。
「爸已经告诉我了,他也知道你在这里打工,所以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这次发生的事情,太严重了,我不希望你真的就这样走进不归路,就当是为了我的私心,不想为了贺家那些家伙把你嫁到不喜欢的地方去……毕竟……你曾经是我最喜欢的妹妹。」
听着,我低下了头,再也克制不住泪水,点点掉落。
「嫁?」透一直没说话,到此时终於听出了端倪,已站回他旁边的念冬一呆,似是反应不过来,只是星眸圆瞪,说不出一句话。
我心中满是痛苦,不再看向他们,任由泪水打落到地上。
「晨曦……你要嫁……给谁?」念冬趔趄地走到我面前,尧有点难过地让出了原本的位置,退到一个角落独自伤心。
「我……」竟然是那麽难以启齿!明明已经决定好要给每个人最少的伤害,可是怎麽,狠心开口的一瞬是那麽困难?
看着他,我的心更痛。他的眼眸里再没有昔日的光辉,我好像看见了妈妈的脸,为了所爱的人,同样沮丧失落的表情。
念冬、念冬、念冬……
我看向尧,只见他看向我的目光带着无尽的伤痛与无奈,问我:「真的无法挽回吗?你可以拒绝。那个家的事,你根本可以不用理会,我这里,将会成为你最美好的家。」
又想起了父母的脸,以及那些素未谋面,却在为贺氏工作的人。我咬紧了唇,用力得几乎要咬出血来,摇头。
「晨曦……」念冬抬手抓住了我的右手臂,虽然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麽事,可是他直觉地知道,他快要失去我了。
我看着他,他眸中也映着我的身影,静静地,吐出了一句:「念冬,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