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笼罩着东京都,日本棋院有着湿淋淋的氛围。
这样的台风天让光想起令人伤感的回忆。
「…一切算是由那个台风天开始的吗……抑或是千年前的命中注定…」
站在狂风暴雨的棋院大门玄关处,微微有些凉意。
「怎麽?一个人提早了两小时便在这里喃喃自语?」阿光最近是怎麽了…
双手插入西装裤袋……回头,苦笑:「被你发现了…」阿慎永远都是细心的:「进去吧,再站下去我觉得自己就要被吹走了。」
「中度台风而已,哪这麽夸张。」不过风确实很强:「塔矢没跟你一起来吗?」
伸手按了电梯向上键:「他去医院复诊…没办法,医生规定的时间…」
「这样啊,真可惜…我今天状态不错。」
伊角敛容,散发出头衔战前的气势,浑厚而深沉……伊角慎一郎不算独特却强悍的风格。
而在电梯门阖上的时候,光却没有回应这样的气势…只是懒懒地靠在壁上,幽幽地开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状态不好的是我不是你……」忧伤的眼神看向身边好友:「…阿慎…我很抱歉。」虽然也没多少人真能看出来就是了…只是以後怕没机会与阿慎…大家对局了…
「每个人都有情绪低潮的时候,你别在意…倒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其实这几局如此…棋盘对面的我也不好下。
「哈…让人听到被你这挑战者这样鼓励,我的立场可不太妙喔…」步出电梯时已是一脸温和的笑容,与平日里无异……
伊角微微蹙了一下眉……
有许多事情身为挑战者的自己是不好开口的,但…若是基於朋友的立场自然要多加关照,只是在头衔战期间实在难以伸出援手…
那样是对对手的一种污辱,特别是针对藤原光这样的优秀棋士…更是如此。
走了两步,发现伊角没跟自己进入幽玄之间的意思…毕竟时间还早。
光略略偏头,望向棋院空旷长廊上镶嵌的玻璃窗外……
一切都准备就绪,自己即将告别这灰蒙蒙的城市……
「阿慎…我…」天晓得此时的自己早已不堪负荷…如果旋律在这里肯定为了我的心跳声而大惊小怪吧。
伊角两步来到对手身边,顺着朋友的视线向外望去……
是朋友也是对手,两对黑色的双眼映着户外的狂风暴雨。
「…说这个并不是想影响你对局前的心情,只是我有种预感…现在不说以後怕是没机会了。」阿光好像就快要消失了似的…
「?」疑惑地望向身侧。
「我喜欢你。」平静温和的语气。
睁大眼睛,随即了然:「我也很喜欢阿慎,阿慎是一直以来让我觉得最稳定的朋友。」特别是在大哥走後,阿慎是沉默而可靠的朋友。
意识到阿光未说出口的话,拍拍身边的双色头:「逝者已矣,阿光…」
「我知道…我还没脆弱到会为了往生者而精神不振至此。」我明白生老病死的道理,任何人都躲不过。
两人靠在窗边不再多言,潮湿的雨雾漫上玻璃窗,光顺手在上面写写画画。
「…对了,能不能陪我…去一下八楼资料室?」说起大哥…或许离开前去看看也好,还有亮曾提起过的云子…也去见识一下。
看看手表:「还有将近两个小时…走吧。」
八楼的资料室自然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进入,正当伊角烦恼着一大早棋院办公室的员工似乎都没在座位上,可能无法借到钥匙时…
「阿光!?」这、这人跟义高果然某些行为上是同一挂的…
「干嘛?」从刚刚的办公室里拿了公用文具用品--一枚回纹针,正理所当然地撬着门锁:「你放心,这回纹针是消耗品,公家的,拿了也无所谓。」
我汗:「…阿光,我知道回纹针可以拿…」我想说的是你好歹也是位世界王座…这行为上怎麽看怎麽不妥…为什麽塔矢不在这里…真该管管他…
光显然会错意:「别担心,一会儿就打开了,比起我老家极机密资料库的大锁,这种东西只要我有心根本不算什麽。」
「…极机密资料库…」额角冒汗…
「啊…其实也不怎麽机密,那个有点类似中国的鲁班锁…看…开了。」
随着『喀哒』一声轻响,平凡的喇叭锁门板应声开启。
「嗯…」是开了…
似乎隔绝了外在的风雨声……随着门板完全开启,肃穆的氛围自两人面前掠过,一室层层叠叠的棋谱,寂静庄严地诉说着千百年来棋士们的意志与心血。
「你想看什麽?」两人站在斗室正中央,伊角询问着。
「嗯…云子。」佐为…是云子喔!
眼见伊角似乎颇为熟悉的在金属架底层资料柜里翻出了两个别致的藤制圆形棋盒,棋院还非常小心地用透明塑胶袋罩了一层防尘…
「你怎麽知道在那里啊?」这家伙以前来过…
「我跟义高还是院生的时候来过一次,」小心翼翼地将棋盒放在小桌上…苦笑:「那家伙一直都这样,爱乱跑。」
看着伊角缓缓拨开塑胶袋,光淡淡一笑:「遇见你们,我很幸运,如果……」轻声:「我来不及的话…请转告他,我也喜欢他。」
「阿光…你果然…但你不是说过…」只要是重要的人就好了吗…但…感情这种事情…撑不住吧。
看着带着凄凉目光正在欣赏云子的挚友,伊角为那在自己面前已然卸下完美面具的憔悴面容也有些难受,身为公众人物…我们都很小心地隐藏情绪,隐姓埋名生活的阿光更是…
塔矢……我明白你不是个随便的人,可如今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呵呵,因为我已经连最重要的人都不是了。」亮…其实我…少了爱情虽然没关系,被当成重要的物品我也可以忍耐…但若伤害到小音…我还情愿放手,我只希望等明明学成归国,你能拥有美好的家庭。
「…这…」伊角想了想,开口:「你是我跟义高重要的朋友,日本棋院有许多人喜欢你、欣赏你。」这样…不足以使你留下来吗…
听出伊角的弦外之音,光无奈笑笑:「…别连你都为难我…」将手中的美丽棋子放回藤制棋盒:「…我会用24601这个代号与你们用网路联系。」
将珍贵的云子收回透明塑胶袋:「有保持联络就好…我只是担心罢了。」
「你放心,我会在很安全的地方…情况许可的话也会回到东京探望你们,也探望森下老师。」这是应该的。
蹲在资料柜前收拾……伊角知道阿光愿意保持联络,倒也稍稍放心,就当阿光出远门走走散心也好,长期以来隐姓埋名的生活或许因为塔矢所以不至於烦闷…但若是有人见到阿光如今的神情,大概也不忍挽留吧。
对了…塔矢时常在阿光身边…不可能没发觉阿光的异样…或许他早就知道阿光要离开了…只是不忍挽留,而且无法发声沟通的他对阿光的情绪束手无策吧……
光盯着眼前的棋盘…精次哥与自己最後使用的那个…
对了,大哥的遗言要我别让出本因坊给老狐狸…就算我要走了…至少得漂亮地下完棋局才行,好歹拿下名誉本因坊…况且之前也答应过秀英了…
秀英说过我越来越接近佐为…可如今……我怎麽可以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到对局!?就算阿慎天性宽厚不介意,但是我介意啊!以这种状态拿下名誉本因坊算什麽??
资料室里长期静谧严肃的空气似乎在此时唤醒了积压在心底深处最後的一丝坚持……
没错……我怎麽可以为了自己的悲伤情绪化,玷污这麽多人追逐神乎其技的愿望??佐为千年的执着怎麽可以因为我的懦弱而停滞!?我得振作才行……不然怎麽对得起棋盘对面的阿慎!?
注意到阿光的眼泪滴落在眼前棋盘上,伊角神色温和:「看样子你似乎想通了什麽。」哭出来也好,好歹这里就我们俩。
手臂抹去眼角的泪,西装外套微微沾了点化妆品:「阿慎…对於前几局…还有王座战对义高的棋局…我真的很抱歉…这一局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言下之意是你前几局没认真下?」语气严峻…
光闻言,一惊,抬头:「…你误会了…我…」却见到伊角一抹温暖的微笑。
「放松多了?」好大哥的神情。
「…你…你欺负我…」放松心情後,不知是哭是笑,却很真心:「真是…谢谢。」
「虽然今日身为对手说这些实在不太好,」拍了拍阿光手臂上多余的颜色:「但我觉得你想太多了…事实上每个人都有低潮,棋士的低潮反映在棋局上是正常的,毕竟棋士也是人,只不过你的情绪低落时反而使棋风更加…整洁…罢了,换个角度想…也是一种超然。」
一愣:「…我倒是从没这样想过…总是一心想着不让情绪破坏棋局,」思索的神情:「投入热情的棋局与精打细算隔绝物外的棋局…到底哪一个比较好呢…」
伊角苦笑:「这麽深奥的问题可就不是你我在这里随意聊聊可以说得明白的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室寂静,气氛依旧庄严。
虽然严格说起来也没真的向阿慎倾吐什麽,却觉得松了一口气,好像有一种稍微活过来的感觉……
「是呢…没什麽不好…」也对……只要下好眼前的棋局…然後按照计画离开,亮此生便能平稳顺遂。
原本就该这样决定的,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了…甚至在当年接纳亮的情感之前就下定决心了…是自己最後这一阵子拖拖拉拉,欲走还留…现在仔细想想根本不需要犹豫,因为………
今生今世,不论我,藤原光身在何处,只要塔矢亮还愿意戴着『藤原光的时间』,藤原光的心脏时时刻刻、每分每秒都会随着塔矢亮手上的秒针而跳动,我的大脑也会以塔矢亮为出发点思考一切,我的生活将以塔矢亮为中心运作。
所以根本没有犹豫的理由,以亮的幸福为前提,要我违背多少的誓言都没关系……像是绝不离开的誓言,倘若我的存在会成为你的阻碍,那麽我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
「棋局也差不多要开始了,你…有没有什麽要交代我的?」意有所指。
光细想一会儿……
嗯,虽然後置作业都做好了,挺可惜…不过还是彻底抹煞『藤原光』的存在比较妥当,连除念师都联络好了,也不需要给自己留什麽退路,当然更不可能让亮藉由时光胶囊回忆过往…毕竟与我的回忆只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尽管五十年後早已物是人非,依然要小心为上。
「将那个津田屋的盒子…就是里面有一封信的那个,扔了吧。」
「…你确定?」我知道那很重要…
淡淡一笑,神色歉然:「抱歉,替我们保管了这麽久,居然是这种结局。」
伊角微一沉吟…随即:「如果扔了那个你会打起精神,我很乐意。」
「谢谢。」离开眼前棋盘的时候,回望一眼……也谢谢大哥。
「要关门罗…」将门反锁,带上。
「嗯。」离开……接下来有一段日子得请大哥关照了。
亮,我有预感,我会赢,接下来会产生旷世名局。
但你永远不会知道,我赢得一局棋,却输掉整个人生。
克劳德米谢荀白克ClaudeMichelSchönberg《WhoamI》
《悲惨世界(LesMisérables)》,又译《孤星泪》,是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於西元一八六二年所发表的一部长篇小说,为十九世纪最着名的小说之一。内容叙述了十九世纪初二十年间几个法国人物的生活,涵盖了拿破仑战争和之後的十几年的时间。故事的主线围绕主角:获释罪犯尚万强(JeanValjean)试图赎罪的历程。
JeanValjean早年因困境所逼而犯了偷窃罪,假释离开监狱後隐姓埋名,其後事业有成,一日却眼见追缉他的警官将别人误认为自己准备逮捕,JeanValjean於是自白:「我是谁?我能一辈子隐姓埋名吗?我如何再度面对自己?」经过一番内心挣扎,他走进法庭高喊:「我就是JeanValjean,犯人编号24601!」
虽然情境不同,但看官们可以以光的代号料想到他几经挣扎过後的心境。Valjean在出狱後将灵魂交予上帝,得到生命的希望;光在接纳亮的那一刻将生命交到亮的手中,得到心灵的庇护……但他们最後都因造化弄人而情愿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