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寒柖在厕所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刚洗了把脸,企图厘清自己为何要搭上这班火车。也许打从遇到那个人开始,他就注定会在这列火车上,随那个人一起飘流至不知处的彼方。
不需要任何理由。
蒋寒柖踱步回到座位上时,那个一脸清秀的大男孩已经睡着了,而且相当不客气地霸占了连号的双人座位,让他只能瞪着那人伸展的手脚看。
有人在火车上也可以这样睡吗?
「你其实醒着吧?」虽是问句,蒋寒柖语气里几乎是肯定。
「别问我,这是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那人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移动身躯好空出位置给他的打算,「你怎麽不问我,我在做什麽?」
一直站在通道上很尴尬,蒋寒柖决定从善如流,「你在做什麽?」
「我是一件行李。」大男孩双眼直视着天花板,漂亮的唇型微微开阖,「我想漂流但太沉重、不要急着将我载走、停在这里不好吗……」
蒋寒柖无话可说,但陪着这人久了,也就什麽话都能说。
「行李先生,那是因为你搭上了火车……」「有人收拾我,却不打算对我负责,所以我在火车上。」「原来是被抛弃的行李……」
大男孩转头看了他一眼,路过的乘客看了他们两眼,蒋寒柖有些受不了越来越多人的注目礼。
「大型行李不能放在座位上,行李先生。」
「我原本应该躺在铁轨上,抱歉。」大男孩脸上当然没有歉意,不过总算是起了身,收回伸展开的手脚,回复一个僵硬的坐姿。
蒋寒柖取回了自己的座位。
「饿吗?有便当。」
「行李里的一件内裤,我。」「为什麽是内裤……」
「别问我,没有人生来知道自己该变成什麽。」
於是两人保持了一分钟的沉默,这一分钟内蒋寒柖举手向车掌小姐要了个便当。
「内裤先生,不要介意我把蒸蛋留给你。对了,你要去哪里?」蒋寒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他身旁的大男孩习惯性地望着窗外,稍长的发丝传来一种独特的香气。
好近。
「留下来不好吗?嗯、我觉得还好。只是因为……」
玻璃窗上的大男孩投影看起来特别稚气,尽管他们也不过十七岁,尚在可以幼稚无知的年龄。
「只是因为搭错火车了,是吧?」
「那应该是买错票的人的错。」大男孩又转头看他,跟他要了蒸蛋吃。
蒋寒柖默默闭上嘴,不想提醒大男孩买错票的人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火车还在缓慢前行,窗外的风景像是没有尽头,两个人的中间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然後大男孩打破了这样美好放松的距离,头直接靠上了蒋寒柖的肩,柔软的发丝搔着他的脸颊,蒋寒柖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却克制不了身体轻微的颤动。
「遥思,还饿吗?」蒋寒柖唤着大男孩的名,虽然明知对方可能又会装睡。
不过那人显然想要保持清醒,也不想再假装自己是条内裤,或是行李。他们真正的行李不过一个大背包,里面没有半条内裤。
「哪,寒柖……你为什麽要跟着我上火车呢?」那人用闷闷的语气问了。
为什麽呢?
蒋寒柖刻意轻松,「别问我,这是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对方抬头,清澈的浅棕色眼睛不眨眼地凝视着他,浅浅地笑了。
「学人精。」「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感觉肩上的重量又压了下来,蒋寒柖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尽可能地调整姿势,让睡意渐浓的那个人可以睡得更安稳。
曲遥思,他高中第一年的同班同学,两个人的认识不过是高中生涯的一个小插曲,却在短短一年迅速填补了彼此记忆里的空缺。
蒋寒柖还记得曲遥思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念出名字的短暂几个音节,成为了这一年多里,每个迷惑的瞬间里都深深牢记的细节。
他们认识的时候,是在……
蒋寒柖也闭上眼睛,伴随着身旁那人浅浅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