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夫人與我 — 夫人與我 2

在漆黑的夜包覆宅邸里的一切,万物都已入眠的时间点,我开始今晚的计画。

确认夫人已就寝後,我把自己打理到最佳状态。关键一直握在老爷的手上,我只盼能打动他,让他改变主意。也许会有一些恳求、一些交换,但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可恨持在我手中的筹码是那麽的少。

吸气、吐气。我敲了老爷的房门。

「进来。」低沉的嗓音引领我推开门,老爷敞着上衣斜倚在床上,四柱大床的床幔隐去了他的全貌,在阴影下透出几许诡秘。凭藉远方稀微的灯火,我看见他脸上慢慢扬起黑夜也遮不住的惬意。

老爷向我伸出手。「来,靠近点。」我在床边单膝跪下,他的手抚上我侧脸,没有傍晚的炙人,或许是因为我整张脸已升温到一样的温度。他的双眸带着兴味,低哑徐缓的声线在夜里浮动:「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我想知道,您……可不可以让夫人留下?」望向那双瞬间散发慑人光芒的眼,我

有些畏却,还是鼓起勇气说下去:「毕竟她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我最近新试的几款菜色夫人也很欣赏,我会好好照料她……啊──」

越说越小声的话语被突然打断,老爷瞬间发力将我扯至床上,再一股巧劲翻转尚怔忡的我。转眼间我被压制在一个结实的身躯下,他轻轻拨弄我的领结,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你还是越过界了。」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失望,随即转为淡淡的恼意。

「这让我很不开心,你真不应该。」粗砺的胡渣在我颈间磨蹭,若即若离,刺痒得我心慌。他惩罚般吮咬着我的耳垂,慢慢解着背心、上衣,极富技巧地在我身上点火。

寸寸皮肤在久违的刺激下焦灼挺立,脑中尚存几分清醒,身体却软得无力制止。我恍惑不安地想:谈判才起了个头,条约都尚未缔结,为何已走到割地赔款的地步了?喉中却不由得发出轻浅的呻吟应和……

「啊……嗯……为、为什麽不开心?」

老爷继续在我身上开疆辟地,熟门熟路铸下连绵印记,我既是失土又是俘虏,激动到快分不清此身归属,在无助的阵阵颤栗下一败涂地;刹那间,坠入深黑的牢笼,几乎灭顶……

他边欣赏刚缴获的战利品边微嘲:「『习惯』?是你习惯还是她习惯?」之後语气

转为忿然:「明明是你离不开她,还想假装全是为她好麽?」

在恍惚之间我的思绪流转,有这麽明显吗?没想到他竟将我看得这麽清楚……为了我自己,是啊,自始自终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我的本质不是什麽骑士,仅仅是个想握紧不属於自己宝物的贪婪小偷。我只是……舍不得她啊,我的夫人。

不……从头到尾,她都不是我的……

迟来的了悟让我卸去所有防备,绝望地放任自己抵死厮磨,希冀慾望能化为奔流,刷洗掉内心的难堪与不甘。老爷觉察我的回应後越加兴奋,几个起伏间我俩几乎再无衣物隔阂,只余一片滚烫……

微哑的嗓音在耳边喃喃诉说下流的情话,像劝诱又像安抚,滑入耳中让人听了什麽都只想照办,如兽般紧密纠缠……轻重缓急,一次又一次无从预料的变奏令氧气稀薄,我抬头喘息,瞥见黑暗中有对绿幽幽的眼睛盯着我俩动作不放,不禁大骇!

房门开着──而夫人如幽灵般伫立在门外。

「老爷不要──夫人在看啊──」我惊叫,下意识将深陷在我身上的男人推开,硬生生抑止情潮。他一激灵随着我的视线回身,中止的慾流猛然化为怒涛,全数涌向夫人──

只见他一拳砸在床柱上,对夫人低吼:「滚出去!」

夫人被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一颤,无措地退去,临去前那一眼道尽万千。我望着她一步步走远,原本滚烫的血液刷地一下变得冰凉。

适才的激情气氛早已荡然无存。沉默如热气球一般膨胀,转眼侵占整个空间,挤压得人窒息。在凝固的空气中,裸身相对的两人尴尬得像个难笑的笑话。

想到被夫人直击自己耽溺的姿态、老爷的意气也许更伤了她的心,我全身不自在,一股气在胸臆打转,终是收不住地迸发:「你不该对夫人这麽凶!」连敬称都来不及用。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发难,脸色几番变幻之後反唇相讥:「你对她未免在意过了头!既然有她在你做不下去,把她赶出去不就得了?」

什麽逻辑!我气得简直说不出话,默默起身穿衣。

他神色略慌,却仍不死心地追击,像憋狠了般不吐不快:「瞧你成天捧着她,想把她吞了似的,看她对你的态度,值得你这样?」失去了一向的沉着,此刻的他竟像少年般执拗,直直盯着我不放。

「我……」这问题来得促不及防,一把掀开心底最深的阴暗,一时之间,竟噎得我无话可说。我不出声,讨不到答案的老爷黑眸半敛,眼神黯淡了下来。沉默再度吞噬我们,这次没人想打破它。

一片安静中,外头飘来若有似无的低吟──那是夫人的声音。

是什麽竟令夫人开口了?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声牵引着我,我担心夫人的状况,欲追随声音而去,老爷却捉住我的手不放。

「你别走,我们谈谈吧。」他蹙着眉,放软了声线:「我真的没办法了。这场戏我实在再也唱不下去。」

「有什麽好谈?不想玩,如你所愿就是了。」我心里存了疙瘩,挥开他的手,同时一把抛开谨小慎微的伪装。

「呵,倒显得我是多余的了。」他笑了,笑得讽刺,然後低低地说:「终究……我还是不如她。」

那句话承载太多情感,沉得让人呼吸一滞,连细想都不敢。我转身逃开,生怕慢了片刻,就会被话里埋藏的千丝万缕缠上。

我没有回头,尽管不知道这种仓皇是为什麽。

※※※

循着声音穿过长廊,我见到夫人端坐在属於她的那张贵妃椅上。月色如水浸透夜幕,在夫人身上荡漾荧荧波光。她望着窗外的眼神不复平静,闪动着复杂情绪,夫人在歌唱。

一开始只是细碎的哼鸣,凝神细听,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孤寂曲调,一段段古怪曲折的旋律从夫人口中轻且缓地释放。渐渐地夫人挺身,向远方升起了调,再也压抑不住越来越响的音量。凄切歌声往复回荡,深深渗入耳,然後是心房……

她的声音中蕴含我难以理解的巨大伤恸和无望,即使无法明了,依然像道闪电般注进心脏,骤然将我击倒。我捂着胸蜷伏,吟唱声还在飙升,顺着血流细密烧灼,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激亢地鸣咽着、嘶吼着,几乎已不成调。

不知不觉间我已泪流满面,突然间我懂了,那是夫人在想家,那个她以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闪电带来了光,将心底照得敞亮。蛰伏在暗角,不知不觉堆积的卑劣、自私无所遁逃,揭开这些近乎残忍的念想,像忍痛一一戳穿心里的水泡。涤清伤口才发现,到头来不过是「舍」与「得」──得不到、不愿舍、舍不得。

不停涌出的泪水模糊我的眼,在黑暗中只见一片浮光,我彷佛目睹离水的人鱼悲歌,沐浴在苍白月光下的夫人,银灰色的尾巴随着韵律的高低起伏摆动,闪烁粼粼光芒。

带着哽咽,我终於能把迟到的答案说出口,虽然提问的人已不在身旁。

「当然值得……不然我怎麽会用尽心机想抓住她不放?」

等到机关算尽才发现,原来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从舍不得她走,到舍不得她留,弯弯绕绕,这岂止是徒劳。

戏已经走到终场,是我,我不该强撑着幕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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