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练习结束後,我直接就到车棚牵车,因为想着早上看到的场景,不由地在校门口多留了一下,正好雅腾学姊锁好体育器材室、也从校园里出来,她看到我,对我点头。
「学姊,你要走路回家吗?」
「对啊!」雅腾学姊因为我的话停下来,很乾脆地回答,没有再说什麽,但也没有离开,好像在等着我是不是还有什麽话要说。
我紧张得不知道该看哪里,一边骂自己为什麽要多嘴,一边高兴正在跟学姊对话。
「那个……」我催促着自己一定要说些什麽,「要不要坐我的脚踏车?脚踏车快很多,反正顺路……我是说,还蛮近的!」
「你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吧?」
「你告诉我就好了!」我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虽然是好意,但学姊不一定要让我知道她住哪里,我担心学姊会觉得我很没礼貌,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雅腾学姊微微低头思索,然後说:「这样太麻烦了!」
我几乎想要逃走,但想到她今天已经走了一个小时来学校,还是决定再一次邀请:「或者至少可以载你到附近?走路要很久,脚踏车就快很多,真的不会麻烦!」
学姊看着我,然後是我的脚踏车,我第一次觉得老哥传下来的这辆破车有点丢脸。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我得克制自己安心的叹息,雅腾学姊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跨上後座。
「抓好了吗?」
「嗯。」
我在心里默祷,祈求小腿肌之神的保佑,准备好後,一股作气踩下去!老实说在劳累一天後还这样勉强我的脚,是有点过意不去,但我只求启动的难关能顺利通过,不要让学姊觉得搭上我的车是个错误,雅腾学姊虽然纤细,毕竟是高个子,还是让我起步得心惊胆战,还好是有惊无险、渐入佳境。
雅腾学姊指点我能避开下班时间车潮的小路,巷子里只有脚踏车轮旋转的声音,比平常来得缓慢、低沉,像是要睡着一样,很舒服的气氛,一直到我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粉云,到这里就好。」学姊叫出连我自己都不太习惯的本名,我愣了一下才煞住车。
「这里吗?」我转头环顾半暗的巷口,好奇着学姊是住在什麽样的房子。
雅腾学姊跳下车,指出脚踏车刚错过的巷子。
「我自己走进去就好!」她说完却没有移动脚步,眼睛停在我脸上,轻声说:「对了……谢谢。」
「不用客气啦!」我的声量和学姊形成对比,可是没办法啊!我得用这种平时吵闹的的口气来压下我的紧张,毕竟是在跟随时都举止接近完美的学姊说话,「倒是学姊今天怎麽会突然用走的?」
「这个寒假应该都会走路去练习吧?」她的双眼已经飘向街的另一头,远离家的方向。
我想着学姊清晨独自走在马路上,她说得像行走的姿态一般轻松,寒训还有一个半星期。
「雅腾学姊,我明天也来载你好吗?」
「咦?」
我不太敢直接看着学姊,但还是偷瞄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的表情,我喜欢学姊好像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会被周围的世界淹没、也不会淹没别人,所以希望这样的学姊不要受到干扰,所以如果能帮助她不用匆忙,那就太好了!虽然心里是这麽想,却不知道该说什麽。
「你不是要提早到学校练习吗?」
「就算是提早到,骑脚踏车还是可以比走路早出发!」我努力说得像是很有道理的样子,不知道让语调愉快一点有没有效?
雅腾学姊伸手拨了拨丝毫不见凌乱的浏海,看起来是还在犹豫,希望不是在思考该怎麽拒绝!她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吗?等待回应还真是件恐怖的事!
感觉拖得有点久了,我试着再一次建议:「我其实也没有很早,而且也知道路了,如果说阿姨明天还是不能……」
学姊猛然抬头,如果说早上的学姊失去平时的优雅,现在的她几乎是有点狼狈!但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你听谁说的?」
我没办法回答,应该说是,我根本不懂这个问题指的是什麽,只能把视线停在学姊瞪着我的双眼,即使有如刺马般的明显敌意,在她身上表现出来还是带着凛然的美感,我好想像平常那样看呆了,不要管她现在咄咄逼问的对象正是我,只要欣赏眼前的景致就好。
学姊转身跑走,我的角度看不到她是进了那一家的门,只觉得回神的瞬间正好天黑了。
(今天到底是最幸运的一天,还是最不幸的一天呢?)
上床的时候我这麽想,有机会和雅腾学姊单车双载,骑了这麽一大段路,虽然什麽也没聊,可是却以学姊莫名其妙的怒气收场,如果是因为我提到学姊和妈妈吵架的事,让她难堪,可是她也知道我早上来学校时就看到了,没必要问我听谁说的。
实在是不懂!但还是调了闹钟。学姊没有明确说要不要搭我的车,虽然她好像是生气了,可是如果她等不到我,最後还是走路来以至於迟到的话,我一点都不想看到那种场面!睡着前我又突然想到,学姊打算走路的话,应该会更早出发,所以跳下床重调了一次闹钟。
隔天的六点十五分,我和脚踏车已经停在昨天傍晚和学姊分手的十字路,就算是没有寒流的伪冬天,这种时间还是冷毙了!我搓着骑车吹风的双手,後悔忘了戴手套出来。
半个小时後,雅腾学姊走出巷口,和我一样的体育服和外套,手上拎着圆筒提包,毫不迟疑地左转,却在迈步远离的时刻回头,看到等在同一条路另一侧的我。
我看着用来跳跃的修长双腿走向自己,在面前站定的时候,我说出:「早安,雅腾学姊!」
「结果你还是来了!」学姊的声音没有太多起伏,但婉转细致处带着我不能分辨的情绪,「昨天我一时激动了,抱歉!」
我还是不知道雅腾学姊为什麽生气,但我很高兴看到她原来的样子,我们一起去学校,傍晚训练结束後,我和采琪多聊了两句,出校门时碰上留到最後锁器材室的雅腾学姊,在学姊家前的路口,她在手机里输入我的号码,从此到寒训结束的五天,我成了雅腾学姊的专属司机。
我们没什麽聊天,只是我每天理所当然地等她,她也理所当然地跨上後座,我会跟她说练习的状况,跨栏的流畅度比去年还进步,一百跨这次很有希望,可是四百需要的体力到现在还是有一段距离,我很担心过完年体能会更加下降。
学姊通常只有「嗯。」、「这样啊!」表示她正在听,毕竟田径虽然是一个校队,我们还是各自努力着自己的项目,就算是这样孤独的运动,只要感觉到後座的重量,我就觉得有两人份的冲劲。
「粉云。」寒训结束前的倒数第二天傍晚,背後的学姊突然开口叫我。
这是第二次听学姊叫我的名字,我想着是不是要跟她说直接叫绰号比较好,不过因为正在跟红灯亮起的瞬间赛跑,所以没空说话。
「呐,拿去。」
啊!来不及了!我用这几天练出来的技术对抗惯性,在白线前稳稳刹车,低头看到雅腾学姊从我的腰际伸过来的左手,掌心是一把钥匙。
「这是什麽?」
「我可能不会来了,所以体育器材室暂时就麻烦你,可以吗?」
我看不到学姊,她听起来很普通,好像这件事不比跑腿买饮料之类的严重,我不能理解这句话背後的意义。
「是怎麽了?这是教练托付学姊的啊!」
「我之後会好好跟教练说的,你也看到了吧?那天我们在校门口弄得这麽难看,她忍耐这几年,还是受不了,所以也乾脆不载我了。」
我很想安慰学姊,可是偏偏明白她想到上星期那一幕时的难受。
「雅腾学姊,你真的决定了吗?是因为家里的人反对?」
学姊没有回话,犹豫间绿灯又亮了,我奋力踩下踏,在不约而同响起的的引擎声中,我听到身後的低语:「是啊,她想要的不是浪费时间在运动场上的女儿。」
学姊没再提起体育器材室的钥匙,隔天依然是我载她最早到学校开器材室,傍晚陪她锁完门,再一起回家。今年的最後一次道别,她一如以往不带表情地说再见,我对她离开的背影轻轻挥手,这样的景象竟然也成了我的「平时」,然而这个「平时」只到今天为止,过完年、开学之後,失去了单车接送这层关系,我不知道自己和雅腾学姊间还剩下什麽?望着学姊摇曳的两只马尾消失在门後,我又在脚踏车坐垫上呆了好一会儿才踩下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