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仍要一别。
妍飞就是能留慕漓跟夏侯大半年,也无法留他们一世。更别说,销金窟总不能永远不开业。
她愿意,上头的人也不会同意。
冬衣才刚裁好,妍飞就收到了总管的信笺,说是十日之後就要来访。
她很明白,这不是来访,这是警告。销金窟再没有进帐,她就要大祸临头。望着那信笺,妍飞发愣了大半日。
没有法子,无计可施,再怎麽不想,时光也无法在谁的手上停留。一切终究要回归最原先的模样。
这日等到慕漓睡下,妍飞轻轻敲了夏侯的门。
「何人?」夏侯在灯下读书,微凉的深秋夜,卧榻上让妍飞铺上了一层皮毛,暖呼呼的,倒也不觉得冷。
「夏侯先生,妾身妍飞。」
他搁下书,替妍飞开了门,侧身让她进来。
「深夜来访,实在有些失礼。」
妍飞站在桌边,一身绦红色的连身长衫,让她看起来更加纤细、柔弱,而细致的五官却显得过度苍白。
「无妨,我还没睡。」他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坐。」
「多谢夏侯先生。」她颔首。
两人之间始终维持着这种淡淡情谊,妍飞终究没有跨过那最後一坎。
即便跨了过去,也不会改变些什麽。
「有事?」他问。顺手给妍飞到了一杯水。
她浅浅弯起嘴角,眼眉里有着淡淡地惆怅。
「销金窟已完工多时,近日内,就要开业。」
妍飞的话只说到这儿,而她的脸庞在烛光下闪烁,夏侯一时之间,有些看不清她的脸面。
「我知道了,隔两日,我便带着漓儿回去山上。」
这些日子他们住在这儿,多半也是因为销金窟还没开张,这儿还是一个安静适宜静养地方,但日後……不说这是个什麽样的地儿,就是那样吵杂,也不能让漓儿好好养伤。
「实在抱歉……」
「你已帮我们许多,说起来确实是我们要求太过。销金窟都歇业这麽多月,府里人尚要吃穿用度。你也没跟我们计较,还频频送药材给漓儿。」夏侯微微躬身,「多谢姑娘。」
妍飞眼里有着水汽。
她所做的一切,夏侯都有看见,她做的不是白工。
女人一生,不就是想遇到一名这样的男子?看见她所作的一切,理解她的想法。但今日之後,她只能把这些事情,都放在心里。
可就算是心里再感动,她也不能再为谁这样义无反顾。
「多谢夏侯先生谅解。」妍飞起身,不再看他。
多看,也不过就是这样。
转身离去,秋夜的寒凉渗入心底。
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妍飞慢慢的在销金窟四周走着。
微微上扬的嘴角,只是习惯的弯着。她是销金窟的老板,怎麽样都只能笑,哪有哭的道理?
即便眼底的酸涩,已经让她眼睛很疼。
销金窟说大不大,但妍飞一圈圈的走着,眼底所见到的只有一片荒凉。没有热闹喧闹的销金窟,那样寂寥。
宛若这世间只剩下她一人,而这几乎让她无法自处。
好想,好想,离开这个地方。
她伫足在销金窟才漆好的鲜红大门下,仰头看着这捆住她青春年华的三个金黄大字。还要多少年?是不是要等到她全无价值後,才能离开?
妍飞笑了,届时,她还有地方能去吗?
「姑娘。」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後头传来,妍飞愕然回头,眼睫悬着没有低下的晶莹水珠。
「总管?」不是说好十日之後的吗?
也许是这样的夜里,她的一双眼眸忽然藏不了心事。
一向没有什麽表情又不多话的总管,缓缓开口道:「顺道经过,便来探探。」
经过?这时辰?妍飞挑眉。
罢了,这总管的心思她摸不透,那便他怎麽说就是怎麽着吧。
妍飞藏起心事,笑弯眉眼,低声浅问:「天冷,总管进来喝杯茶吧。」
「好。」总管答。
两人走进销金窟里,大厅里,什麽都有,比起过去的销金窟,如今只有更加富丽堂皇。
妍飞将总管带进了平时她看账本的小房,「在这儿吧,妾身去准备一番,小楼里有客,这时辰,恐怕扰了人家。」
总管垂目,「是夏侯师徒?」
这城里哪有人不知道销金窟跟夏侯师徒的关系?总管根本也无须打听,这些风声就自动会传到他耳中。
妍飞脚下一顿,一会儿之後才道:「是。」
「家主要他们的资料,姑娘也该交了。」总管的声音仍旧那样冷淡。
妍飞脑子里一瞬间转过了许多念头。她想开口央求总管,最终却仍旧是什麽都没提,只轻轻的应了一声「是」。
多说,也不会有什麽改变。
转身出去,妍飞脚步依然那样沉着。低声交待了银心几句,她又转身回房,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下有关夏侯和慕漓的一切。
一边写着,那些相处的情况就不断地涌上心头。妍飞咬紧了牙,她也不愿意,可若开口央求,只会显得这对师徒更加特别。待到银心端着茶具进来,妍飞也将一切事情都诉说完毕。
墨迹未乾。
妍飞搁下笔,一双素手还是那样白皙。「妾身来替总管煮茶。」
她的动作轻缓,无限美好,却在提起热水时,手滑了开,滚烫的热水浇淋在左手背上,瞬间那如凝脂的小手,泛起了一大片刺目的红。
总管见状,立刻伸手接过了热壶。
握着那热烫的手,他也顾不得脏,连忙用袖摆拭净了上头的热水。
妍飞眼泪掉了下来。
这是她的罪。
她为了自保,而出卖慕漓跟夏侯的罪罚。
「怎地这般不注意。」那男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彷佛说着「今日天气真冷」那样的寻常口气。
「一时分了心,还请总管不要见怪。」妍飞苦涩的答。
总管听见这声音不若平日,转头望了她一眼。「这般疼?」疼的双眼都泛红了?
「是的,很疼。」妍飞低首,闭了闭眼。「有关夏侯的事情,已经写好放在桌上,等会儿请总管离去时,记得带上。」
是的,很疼。
那心头渗着血,像是阻塞了她的胸臆,让她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