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SON在远处急步跑来,他总是一副很有干劲的样子,即使是夏日炎炎令人不想活动的日子,他还是满有冲劲於工作,叶洛实在是兴幸把ANSON这个勤力的工读生请回来。
「洛哥,那个女生的男朋友的葬礼已经准备妥当了。」ANSON用手臂擦过额际的汗水,气喘着告诉叶洛,他今天为了这个档案已经来回办公室和葬礼场地多次。
听说那个人的葬礼已准备得七七八八,随时可以举行。
然而,那女孩仍是没来。
因为她是主人,如果她一直不出现,工友们将什麽都没法做。
叶洛叹口气,想不到她果然是轻浮又不负责任的女生啊!
同事们都说的不错,女孩不怎麽负责任。想当然矣,可以堕胎两次的女生,怎麽说都不像是有责任感的人。
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割舍不只一次,这个女生简直是不负责任得令人发指。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麽她可以一次又一次放弃小生命。她的过去如此复杂,进过感化院,也尝过堕胎。回头想想,他也明白那个他认为和女生本该认识而又在咖啡室的男人为什麽拒绝骋用她。
女生无论是第一次见面给叶洛的印象,或是跟她对话以後的感觉,甚至於在陌生人眼中的她,都是让人无法理解,她总是带着浓厚神秘色彩的女生。
就像是那一次她提问时所穿的雨衣的颜色一样,无法了解。
老实说,他是说什麽都不能把女生不负责任的态度和他脑中见过的女生合并在一起,心底深处告诉他这个女生不是那样的人,总让他觉得女生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他为她在心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理由去替女生搪塞别人的指控。
他在文件堆中拿起那一曡资料,在那密密麻麻的字条中试图找出她的联络方法,这是必然要做的,不然工友们就只能一直留在那儿。
然而,在那负责人的一栏上,什麽都没有写上,没有电话号码,也没有联络地址,单单只有名字一栏被填上了──彷佛就像是污染眼前的一片纯白一样,只有那个被浓烈的黑色所覆盖。
路晓秋。
果真人如其名。
神秘又任性得让人无法理解。
既然没法联络路晓秋,也只能找其他的途径去处理这件事了。
因为在生的人能不断地等,然而已死的人却时间有限。
这是名为葬礼的世界所定下的界律。
叶洛辗转地经过了很多门路,总算找到了那男孩子家人的住址,不知怎的,他犹豫了一会,心跳愈来愈快,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感觉,觉得在门的另一端,是他不太想看到的世界。他的直觉,向来都准确无误,也许这是上帝令他失去色彩而作出的一种补偿。
他鼓起勇气按下门铃,门的另一端是静寂的。
然而,对於工作,叶洛却有着让人为之侧目的执着。所以他还是拚弃了不必要的联想,再按一次门铃。
可是门还是紧紧的闭锁着,就在他放弃打算离开的那一刻,门的另一端却传出了一把熟悉的女声,仔细再听之下,叶洛几近肯定女声的主人,那嗓音他虽然只听过两次,但那是再熟悉不过了,心头有一份不知名的释然的感觉。最後,总算没找错地方。
「拜托您们,就算只是鞠躬也行,我相信他很希望您们可以送他一程的。就这麽的一次吧!求求您们了。」声音很清脆,而且语气中带着无限的坚定,连他也能感受到声音主人语气中的一份诚心的恳求。
「是他没有把我们当成父母,坚持要跟你这种人在一起的!是他坏了自己的人生!从他跟你一起离开的那一天我们就已决定把他当成陌生人了,你走吧。不用再说什麽了……」另一把苍老的女人声音带着淡淡的悲伤,却是把女声的主人赶走。即使听到女声主人带着低泣的苦苦哀求,她仍是没有改变初衷。「你走吧,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
叶洛静静的听着这一番对话,这一刻他终於明白她之所以一直没有来的原因。
原来女孩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把她误会了。
突然间,他为自己之前误会她而感到抱歉。
她只是为她的男朋友找他的挚亲,送别他最後一程,与之诀别。
他为此感到意外,在人们口中形容的那个女孩,与在门後的那一个世界的路晓秋,实在有太大的分别。
一刻钟後,屋里还是没有对话的声音,木门就在此时打开,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女人把路晓秋赶出来,而路晓秋的身上依旧穿着那一套大衣。
就是第二次在办公室外长廊见面的那一套大衣。
彷佛被深红的气息包围着的她,头一次对上了他的眼睛。
看着他的叶洛觉得自己彷似了解到他一直不明白的深红。
「是你啊?叶先生。」被赶出门的她笑道,但脸上尽是愕然的神情,纵然叶洛有眼疾,但他还是留意到路晓秋脸上那两行清泪。她带着沙哑的声音问:「你怎麽会出现在这里的?」
看着她愕然的表情,叶洛一时间对不上话来。又哭又笑的表情,那种名叫悲伤的心情感染到叶洛。
良久,薄唇才这麽吐出了一句:「我是路过的。」
为何要这样说?叶洛顿时在心里提问自己,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女孩到底会否相信他的话呢?
连他也觉得自己的话充满漏洞,想必女孩已经看出来,只是不好意思拆穿吧?
只知道她轻轻的「哦」了一声,像是了解又像是不解般的叹口气後,才幽幽的说道:「这里,是他原本的家。刚才你看到开门的那个姨姨,就是他母亲。」她的声音近乎於听不见的音量,但叶洛还是清晰地听清楚每一个字。
嗯,他知道。
他是把死者的档案阅览一遍才决定找到这里来,目的是希望有人能参加死者的葬礼。
叶洛不希望这个男生的葬礼空无一人,那样的孑然一身,他不忍。男生活了这二十多年,家人朋友最後都缺席那与他诀别的葬礼,竟然是冷冷清清。
灰白色的天空中隐隐透着一股淡红,随风飞舞的落叶无声无息的飘到她的大衣上,就像是渲染般,那片半透明的枫叶也彷佛跟着成为了艳红色的画布,在这街道上忽上忽下的划下了点点薄红。
整个世界彷佛变成红色,叶洛终於弄清楚这样的颜色,那秋天的红叶印在他心中。他拼命地记着这种红色,把它印在脑中,好让自己以後不会忘记。
「如果他当初没有喜欢上我就好了。」红衣的主人说道,她带着充满後悔的语气。
红衣主人走在他前面,单凭背影和说话的语气,他却几乎可以想像到红衣主人悲哀的表情。
嗯,他明白她的心情。
每一个死者的家属都会因为自己的亲人离世,心中的悲伤无处发泄而自我厌恶的。他又怎会不明白?这样的情况他已经不记得经历过多少次。
然而,这一次,他是真切的感到哀伤。
平日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冷漠在这次却派不上用场,少女彷似发放着名叫忧郁的磁场。而他,已被同化。
他没有答话,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聆听着她的话。
「我跟他,是多麽不同存在的个体啊。如果没有我,他的人生一定充满了色彩……」她哑然,低下头自着她那装饰高根鞋的蝴蝶。後悔之情源源不绝,负面的情绪都在这个时候一次过排解出来。
色彩吗?又说到了他所不明白的形容词了啊……
「原本的他,是很出色的人啊,为什麽要喜欢上我?为什麽要跟我在一起?」终於,她还是哭出来。叶洛看着泣不成声的她,想上前抱住她,却还是没有勇气提起双手。站在她的後面,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叶洛万万都没想到,她的泪水也像所有人一样,也是近乎透明般的清澈。
他有那麽的一刻以为泪水会跟她这个人一样,带有点点的淡红色。
原来,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孩子啊。
「我想,他的本质仍是没有变吧,不论那个人有没有跟你在一起,那个人最终选择的道路为何,他仍是一个很出色的人吧。」虽然叶洛并没有接触过路晓秋的男朋友,但他这却是他内心坚定的想法,没有带有安慰的成份,只是因为心中就是这样的想。
直觉告诉他,路晓秋不是一个大家口中的坏女孩。
她彷佛讶异叶洛会说出这一番话般,露出一副愕然的表情,半响才轻轻一笑道:
「……嗯。」
又笑又哭的,果然是女孩子。
叶洛看见她破涕为笑,心中半悬的大石顿时放下。
「叶先生……」她欲然又止,双眼顿时充满诚恳。刚才红红的眼睛已经没有刚见面时的红肿,她的语气很轻很柔,如风一样。
「什麽事?」他转过头看向她,那一刻,安静的站在街道对面的她彷佛就像别人口中所说的彼岸花一般,彷佛世间一切万物都被她所染红,扩大、扭曲、然後悄然消失──
「如果可以的话,请陪我到一个地方好吗?」她说道,依旧是那淡然的语气,但叶洛能听出内里的期望。
叶洛还没有在脑中消化她的话,路晓秋没等他回答,她迳自说下去:「我呢,想去买他最喜欢吃的草莓雪糕……」
说罢,叶洛回头看着她,只见一个笑容挂在她平日忧郁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