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晓得,周瑜很潇洒,但潇洒得近似无牵无挂;很豁达、可却大度到像是什麽都不放在心上。
那样底个性里天生带有一种冷调,如观棋者,默然看世局、而後无言抽身。
他也知道,周瑜更有一种难以说明的拗执,只要认定了某件事,便绝难教他更改。
剑,为兵器之君子。
他没看过周瑜用剑,周瑜使的是刀,似剑的长刀,吴钩。
问过周瑜『为什麽』,而他只轻轻回了一句:『剑,不顺手。』
但他以为周瑜比起刀、更适合剑,至少可以挥洒比浓稠血腥更轻盈的出尘。
至少、至少……
「北门、镇压!」一道沈厉的嗓音这般呐喊,吴钩挥出一道血线直至视界再也看不到敌人为止不知道是第几个人的血喷上颊边。
他甩去满是刀身的血环顾四周疮痍手中还紧紧握着武器没让它敛芒入鞘,地面一片断肢残躯底狼籍让他感到安心。这是军人的可悲习性,唯有死亡才可安定军心。
「其他地方,战况如何?」
「西门已镇压,现在只剩东边和北边!」
听见战况时周瑜顿了顿,想着孙策与程普负责攻下驻兵最多的东门,他下了命令:「一百人留下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出,其余的跟我走!」
「该死的!刘勳分明将大部份兵力带了出去,为何还有这麽多人守城?」不知道是谁在怒吼,为着敌人出乎意料的数量感到愤怒。
「多说无用!」难道还要对敌人吼说你们人太多了,人数上对我们不公平?!孙策挥舞大刀朝蜂拥而来的敌兵砍去,一劈就是一步血溅。
吴越的男儿个个剽悍,两造干戈一升多的是血汗淋漓底激旺,伴随开阔斩杀、一刀起就是一命落,管他官高爵勳,战场上看到敌人除了杀个痛快还能干什麽!
霸王以其勇武夺天下。当年的项羽以单骑杀百人,如何盖世!同以霸王之名,今日的孙策,能如何强横?
史书中只有两句话,轻轻带过那一天那一夜被称为江东小霸王的那人血战的身影。
策轻军晨夜袭拔庐江,勳众尽降。
——史官的笔总是极冷静的,工整正楷运笔如飞,不动声色底写下江东雄浑的气魄与苦难,并忽略了在悠久岁月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周瑜赶到时东门的镇压几乎结束。
也只是「几乎」而已,刘勳的兵众所余不过百多,照理说他们是该胜了。
离自己不到几尺的距离他分不出孙策满身的血是旁人还是孙策自己的,只知道那人被敌兵围攻中竟然绊了脚眼看着就要倒下!
如果孙策死在这里、那麽所有的胜利都会变成毫无意义!!
「伯符!」很多人往孙策方向冲去,离他最近的周瑜动作快虽快也还来不及举刀,只能先挡下要往孙策当头斩去的攻击。
刀尖刺入。(受伤的瞬间其实没有什麽痛的感觉)
身体的反应比脑袋还快,周瑜为孙策挡下一击同时长刀亦举起。刀口在手臂上带出一道长长血痕而他手中紧握的吴钩也划破敌人的咽喉,当下洒了他一头一脸的温热。
「公瑾!」他不是应该在西边的战场?怎会出现在此?还为掩护他受了伤!
看到四周为了保护孙策逐渐聚集的己方将士知晓孙策已无性命之忧,周瑜摆好架式重新面对敌兵。「我们会以命,护你周全。」周瑜明白孙策眼中的讶异,手中吴钩未停下夺命底动作只是回首对他这麽说。
他就站在孙策身前,振臂一挥之下又是几条人命消亡。
对孙策来说,那全然无疑的神情竟比从周瑜手臂上不停泌出的鲜血还要刺眼。
周瑜口中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们」。(除了一种与众人同样的外忠诚,别无其他。)
是的,他是——周瑜所期盼的君主、愿生死追随的霸业成就,他所代表的意义便是天下江山……(仅此、而已?)
他坐在地上一时无法站起。
「愣着做什麽!?还不站起!」砍倒今日不晓得第几个人後,周瑜对着迟迟不从地上起身的孙策怒吼。一回两回便罢,如果作战之余还得无时无刻分神关照孙策,那他们这些部将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这一声惊回孙策神智,猛一跳起。
竟然在战场上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是出了什麽毛病啊!
被琐事夺去心神的莫名一时三刻挥之不去,而那份处於生死交际的惊恐化为夺命底剽悍破甲穿胸为敌人一刀断魂。
总属於人体的一部份飞散血溅残忍莫名底杀戮里刀起刀落谁也无暇顾及其他,刀锋由人体退出时还感觉得到断骨划过刀身尖锐得令人颤栗,环顾四周再也看不到一个活着的敌兵时浴血至最後只有平静的疯狂。
抹开脸上血污,他们在血海死屍中纵声长笑。(悲悯并不存在)
孙策如此。
周瑜亦然。
§
孙家的军队在庐江城外驻紮了好些天,这里是他的故乡,他的亲族都在这儿,而周瑜从未入城一步。
他不是无情不是无心,只是有时人一旦离开了便再难回到当初。
「玉娃儿唷,大家打算进城找乐子,你要不要一块儿去?」黄盖直闯入周瑜帐中,完全无视主人正处於一种衣衫不整上身赤裸的状态。
「什麽乐子?」撩开为了上药拨去一旁而掩了半边脸的发,周瑜抬首,问。站在他身旁的小厮照常为他上药包紮,不为外人所动。
走近端详周瑜的伤口,从左肩胛略下延至左肘上两寸的红痕并不深,但看来也有好几日是动它不得。
「这刀是为了伯符挨的?」那天周瑜挡在孙策前,以及庐江镇压後狠狠往孙策脸上一拳揍下的事不少人都看见了。身为主帅在战场上发呆的确不应该,他认为周瑜那一拳打得有理。
「伤在我手臂上总比砍在他脑门好。」
「啧啧啧……话是这麽说没错,但砍在你身上也挺让人心疼的啊。」周瑜的身体和他们这些沙场老将差别可真大,脸生得俊连那身体都漂亮得很。虽然男人体魄该出来的线条都有出来——不过肌肉可没他大块!可是这样就够了,周瑜再壮下去可就一点都不美了——平常看他在校场上操练晒到昏头也没像他们变成黑炭,整个人还是白白净净的,看久了还真想摸一把……但若真摸了周瑜大概会抄刀砍死他。
总之,周瑜身上有伤就像上好的玉石被砍了个缺口一样,万一留了疤那有多可惜啊!
「您老又想说我这一身姑娘家似的细皮嫩肉伤了可惜?」他可没逃过一回操练,晒不黑也非他所愿啊!
「对对对!军中没几个漂亮的东西,玉娃儿你可得让自己一直这样好看下去,可千万别伤了脸啊。」
小厮端着换下的布条走出军帐,周瑜披上外挂淡淡制止黄盖的继续离题:「您还没说兄弟们入城是要做什麽呢?」
「哎,还能干什麽?」暧昧地笑笑,黄盖指指周瑜衣下的伤口,「不过你有伤在身,就算去了也无法尽兴是吧?好好休息,当我没来过、没来过。」
「我去。」他突地冒出一句。
「啥?玉娃儿,虽然事关男人的颜面,不过做人不要太不服输……」
他没好气道,「您想到哪儿去了,我和兄弟们一道进城,然後你们去找姑娘玩个高兴,我得回家探望母亲!」
「啊啊、也对,你是该回去看一看。」黄盖恍然大悟,进而一问:「过了好几天啦,你现在才回去?」
「因为不想带伤回去让某些人冷嘲热讽说我一事无成就连打仗都会成为别人拖累啊。」
「谁说你是拖累的!这回没了你伯符还不知道能不能整个人完好无缺呢!」
「诶,一言难尽,怪我自己还不够争气罢。」家丑不足与外人道也,他再怎麽不满,不该说的还是不会说。
进城後周瑜与众人分道扬镳,站在周家黑沉的大门前,他递了拜帖。
周家在庐江为名门望族,打小开始他便知道对於这样底家庭,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虽说以他的身份递拜帖此举或许多余或许矫情,心里明白分家这事儿不能一股脑儿把罪过怪到无法鼓起勇气违逆妻子的兄长身上,不过五年前与五年後站在同一道门前,心情上还是有微妙的转折。
「瞧瞧是谁回来了?这可不是许久不见的小叔吗?」一脸精明的女子首先迎来,「瞧瞧你,一分了家上门就递拜帖,这岂不是在怪罪你大哥对兄弟无情无义?」
「大嫂言重了。」此行回来可不是要制造纷争的,他微笑以对懒得多逞口舌之利一时之快,顶多小小反击一下,他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善男信女。「若不是当年分了家,公瑾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呢。」
周瑜兄嫂当然知道周瑜所指为何,若无祖上余荫,有多少人能二十多岁便封侯拜将?
看着对方显然还想说些什麽但碍於高堂而悻悻然退开,周瑜走上前几步屈膝跪下。「孩儿向娘请安。」
「你这孩子,回家递什麽拜帖?把自己当成了外人?」坐在大堂中央的妇人虽已入中年却有着一副艳丽底容貌,对比周瑜,不难推测出他倾城已极的面皮大多是遗传自何处。
周瑜没有与母亲进行无谓争辩,只淡淡微笑。
「过来些,让娘看看你。」她对周瑜招手,几年未见,她的孩儿已和从前有显着的不同啊……
轻轻抚上周瑜的脸,关怀很浓很深。「你一个人孤身在外,一定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吧?瞧瞧你,瘦了这麽多……」
「娘……」周瑜跪在母亲身前,许久没被这麽对待惹得他不大自在,别扭过一阵後他仍是露出腼腆笑颜不带任何力道底偎近母亲,「这些年让您担心了。」
「娘明白你是个有大志的孩子,只是身体也要顾着……」才要揽揽孩子,她一个不小心却按上周瑜的伤口。周瑜颤了一颤很快忍下,不想让母亲瞧出异状。
「受伤了?」世上拥有最敏锐观察力的,约莫是面对孩子的母亲。她赶忙撩起周瑜衣袖细看,那一道被包紮起来的长长血口教她狠狠倒抽一口气,「这是怎麽伤的!?你这孩子、为什麽不好好休息还到处走动!」
周瑜苦着一张脸安抚几近歇斯底里的母亲,「娘,这不碍事、小伤而已,真的……」
「什麽不碍事!整只手臂都动不了还叫小伤!」原本的温柔婉约在见到孩子身上的伤口後全飞到了九霄云外,她焦躁地按下周瑜走来走去:「还是要有人看着你,不然哪天回来缺胳臂断条腿的那怎麽行?之前没为你讨房媳妇真是失策,男人上战场再怎麽奋不顾身也还要记得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有了妻子你应该会更稳重些就不会顾前不顾後了。再说不孝有三无後为大,你早到了娶妻的年龄……」
「娘──」周瑜发现他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
「先前我到寺里参拜时遇到的乔姑娘知书达礼,虽然是外地来的但也是好人家的小姐,要是你再早些回来就介绍给你们俩认识……」
「……」三番两次想要开口最终仍是以高堂一眼横扫他只得乖乖噤声做结,周瑜很哀怨底想着:早知如此,他就该等伤好些、过几天再来的啊!
夜不归营约是将帅的特权,周瑜无意行使,可回营的时间还是让娘亲持续不停的叨念小小拖延了一下。
大略估算过时辰,原本以为归营时会只剩下巡守的士兵还清醒,不过显然今夜人人都放大假。校场上燃起熊熊柴火,以孙策为首,将军与小兵不分地位围坐在火边大口喝酒。
眼角瞄到有些人已倒地呼呼大睡,或许是这样喝着有段时间,即便如此,酒仍是一坛接着一坛拍开封泥送上供士兵痛快豪饮。
静静慢慢绕过校场外围,周瑜想着要无声无息回到自己的营帐,没打算断了大伙儿兴致。被娘亲一番谆谆告诫教诲之後他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只想尽快回帐里倒头就睡。
「公瑾!」才跨出两步就被人喊住,光听那多重合奏的声音他就知道──逃不掉了!
扯动一边脸皮,他压下满口咒骂用着很虚伪地优雅口气说:「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过来一起喝啊!」不知道是哪个人说出了让周瑜恶梦成真的一句话,果然下一秒围在孙策四周的人从将军到小兵全都群起鼓噪。
从「公瑾」叫到「周将军」,最难拒绝的是盛情。而这份盛情对现在的周瑜来说压根是阻碍他回帐好眠的大敌。他认命的走向人群中心,心知没灌到他倒下这群人是决计不肯放手,反正喝醉也可以睡、只是会宿醉罢了……
孙策不在起哄的群众之列,他从头到尾只是看着周瑜的表情变化默不作声,一直到那满脸不甘不愿的青年在他右侧坐下:「伤口怎样?」
「不碍事。」只要别太使力,一切都过得去。
「喔。」从周瑜脸上收回视线,没多说什麽的孙策又喝下一大碗烈酒。
一旁有人把大碗塞到周瑜手上,不由分说地将酒倒了个满满。军中当然不会有文人小杯啜饮的雅气,大口喝乾才是豪情。
看着手里满到几乎要溢出的烈酒周瑜一点都不怀疑他今晚即将醉死的命运。他真的很想回帐中好好睡一觉,而不是在这里玩乐整夜最後和大夥儿睡成一团。为什麽没有人体谅他是个伤患需要多加休息呢?
一碗乾过一碗,将军位阶的人都在必灌醉的行列。孙策麾下连同孙策本人久战沙场同时也战酒场,个个都是海量,要倒下可没那麽容易。
没了上与下的束缚,小兵们特爱找周瑜敬酒。这倒是容易理解,他们也没有什麽用意,只是想看看美人醉酒时底别有风情。
周瑜酒量没那些千杯不醉的前辈好、但也不至於一杯就倒。烈酒两坛是极限,比起一般人算能喝了。可再能喝的人,也受不住几十、甚至更多人的连番敬酒。而异於往常地,今日还没能撑到一坛份量,周瑜竟然──醉了!
约莫第三个人朝他敬酒时他就已感到酒气上冲,接着还有第四个、第五个……。
眼前开始天旋地转人影全糊成一片,放下酒碗周瑜右手撑住身子举起受伤的左手揉揉额角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身体很重,大约是那种不找东西支着就会倒下的程度。薄红在脸上淡淡漫开,身旁的嘈杂让他晕眩更甚。
「周将军还能再喝吗?」
耳边的声音他听得模模糊糊勉强才分辩出对方说了什麽,右手一抬身体马上歪歪斜斜倒向左侧,这一倒连带撞翻孙策手中的酒,被撞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周瑜反而闷哼一声倒在孙策膝上。
「公瑾?」从接触的地方可以感觉到周瑜微微颤抖着想用右手把自己撑起,可惜力不从心。他看不到周瑜的表情,但从方才那声闷哼中大概可以猜到周瑜是压到了伤口──当然现在也还是压着的──他赶忙把人抱起靠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不让周瑜再压到创处。
随着孙策拨开落在周瑜面上的发,此时众人才知道何谓「佳人绝代」。
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髻勾到了孙策铠甲而被扯落,乌发披散颊边,眼睫轻颤。那酒气染红双颊,似乎要吐出柔柔叹息的唇微张,整个人被孙策拥着,看似柔弱无骨。美人微醺,别具风情万种。
「公瑾醉了。」轻轻抚摸那张芙蓉面,周瑜没有如往常一样把他的手挥开再来个冷眼横扫,而只是半睁眼後无动无静,孙策很肯定,周瑜醉了、而且想睡。
「这麽快?!」士兵们明显失望,虽然周将军现在这模样也很美没错,可是又不可能看太久,讨逆将军一定会把人送回帐中的,这样接下来他们是要找哪个美人来灌醉才会有那种惊艳的景象可看呀?
「公瑾有伤在身总不好让他睡在这种泥地上,我带他回去。」甩下一大堆人的惋惜,孙策把人抱回帐中。
周瑜不是什麽纤纤弱女子,男人都有一定的重量,有几分醉意的孙策自然也不会抱他抱得太轻松。回到周瑜帐里也不知是怎麽搞的,孙策身子一个不稳差点就要把周瑜摔到榻上去,谢天谢地在把周瑜摔下之前他自己先跪了地──疼得他龇牙裂嘴──周瑜仅受了点轻微震动。
那一震又唤回周瑜些许神智,他眨了眨眼看了看四周再看看孙策。
「你送我回来的?」略带嘶哑底嗓音低低柔柔,周瑜讲了这一句後也没等孙策回答迳自合眼睡去,他脱口而出的询问其实只是自然反应。
「诶,是啊。」孙策很清楚周瑜现在约是睡得比死人还沉,说什麽全都是白搭。
他还未像周瑜那般醉得彻底,但脑子的确里是有几分醉意。换做平日,他怕是没敢对周瑜如此放肆。
指掌轻轻滑过那人熟睡的眉眼,他知道那人可以为了他连命都放弃。(但为的只是一句情义)
『我们会以命,护你周全。』
这话以一种好决绝的姿态让他看清许久以来的困惑不安,原来自己在周瑜心中就只能是那样底存在,梦想、霸业与江山,别无其他││再无其他……偏生是在自己明白除开君臣、兄弟之外还存有另一种情感的刹那间,希望也被狠狠打碎。
「公瑾……」不要发现我对你的感情、也不要让你自己有所改变……这样我才能克制自己想拥有你的冲动,继续当你的兄弟……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怎麽也不愿「只是兄弟」。
俯首,他尝到某种柔软温润。很轻很轻,只是触着没再用力。
能独占周瑜约也仅有这种时候了罢?吻他的唇、在他什麽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唯有此时,他的心意才能不顾一切流露。
……唯有此时。
进占庐江後停约十日,孙家的军队又止了短暂的休养生息接续之前的,扫平江东之战。
他们本欲先讨黄祖的计划在得到刘勳动向後生变,孙策分兵八千击杀刘勳,自己与周瑜领军两万步袭皖城,随後进寻阳将刘勳斩草除根、定豫章、庐陵,至此,周瑜留镇巴丘。
孙策在铲除刘勳後兵力更增,讨黄祖一事虽因其他而虽然绕了远路,不过最终还是在破刘勳後进击黄祖。
……攻破皖之前,发生了一些事。
或说,破皖以後,出现了「某件事」的导火线。
有些事,不知道的人宁愿就让它这样不知道下去,然而命运总是难料、人……亦不可能永不改变。
那是在袭皖之前的准备,某些人在皖分散开来探勘形势的行动。
攻城之战不光只是要了解地形和敌军资讯而已,城内住着哪些人也必需注意。战争难以控制在固定区域固定范围,至少在攻入城内时要确保最低限度的城民伤亡数目。当然,地方望族乡绅大老是绝不能惊扰的,也许以後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为了这种理由,事先调查便显得很有必要。
在皖看不到什麽战场的血性刚烈,只见分花拂柳底柔媚、结绮临春的热闹奢华,并有旧时岁月底市井街衢默默隐现一种夕阳芳草底哀艳。
膏腴脂丰的地方多出不了舞刀弄剑的壮勇,穷则习武,是未成条文的定理。城头城尾绕一圈去,周瑜想着皖约是不会太难攻下。
城西是县衙所在,确定位置後周瑜不知怎麽走着走着晃到城南。这儿住的看起来不似什麽大户人家,红砖石瓦、矮墙低檐,没有过度奢华、也无极端破落,顶多就是生活还过得去的普通人家罢。
墙内有棵树,枝桠曲折出墙。
「映玉,快下来!」娇娇柔柔的女声,呼唤里含些惊惶。
「我要拿到了。」另一道声听来亦是温和,只是有别於前一道声,多点清亮有力。
「你爬太高了!」
「是你把它丢到这儿的,我也不想爬那麽高啊!」
「甩着甩着就飞出去了,我哪知道会飞那麽高?」抱怨似底嘟嘟嚷嚷,
大乔瞧妹子往危险的地方去,又惊叫起来:「当心,小心脚下呀!」
「不要一直喊,会让我分心!」
枝叶窸窣,──很大声的那种。
小小的黑影掉下,伸手去接;大大的黑影当头砸下,周瑜退了一步转瞬之间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没什麽同情心的念头最终还是伸出双臂接人当做日行一善。
他抬头看看犹自晃动的枝桠,不明白为何爬这种枝粗叶疏的树也能摔。
低首观察自己究竟接到了何物,其实周瑜顶庆幸那棵树不是什麽参天古木,否则他想潇洒救人的举动大概也会不雅地成垫背。
掌中是刺上精致花绣的小小香囊、臂弯里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孩,周瑜的视线由上往下移,然後说了句:「姑娘,做事要量力而为。」
还在他怀里的妙龄女子眉尾一挑,如此回话:「公子,对个惊魂甫定的娇弱女子说这种话,您很失礼。」
「听姑娘的说话的语气元气饱满精神奕奕,在下相信姑娘应是未受到什麽惊吓才对。」
「呃……映玉,还有这位公子……」大乔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攀趴在墙沿,探头出来看到的却是妹子和(似乎是)救了她的公子两人以一种极为羞赧的姿势旁若无人地……吵架?害她想开口问问妹妹有没有哪儿擦撞跌伤都有点不好意思打断这两人。
让大乔这样一打岔也不好继续维持方才的情况,周瑜与他手上的人配合得顶好,毫无预警的一声「失礼了。」随即把人放下而对方也无半丝惊惶稳稳站定。
「没摔着吧?」对大乔来说趴在墙上似乎是顶耗力的事,她关心了妹妹一句人就慢慢隐没在另一端。从消失的速度来看,显然是非她本意滑下去的。
「姐姐,你就别再爬了,我没摔着!」
「嗯,记得向救了你的公子道谢。道谢完要快点儿进来喔!」叮嘱再三,墙的後头随大乔离去而渐没了声。
然後,两人对视。
然後,其中一个人勾起半边唇角,「需要助姑娘一臂之力,再翻墙过去吗?」
「免了,我可以走大门!」她甩头甩得可率性,迈开的步伐也是没半点迟疑,偏偏就忘记了有那麽一点东西还在别人手上。
「慢走,映玉姑娘。」周瑜瞧着她走得飞快的背影倒也没意思想提醒一下,悠闲地玩着抛接游戏直到肯定香囊的主人已经忘了她为何会爬上树的理由,他才慢慢把香囊收进袖口。
落地的树影斑驳,周瑜望向前刻该是少女落下的地方,淡笑:
「蝶儿……找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