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模拟考过後一个月,期中考又接踵而来。小考不断,大考连连,这就是高三考生的辛酸,可哀号归哀号,还是得苦着一张脸照单全收,就为了拚过指考这一关。
在这种除了考试还是考试的苦闷日子里,似乎只要能远离书本的一切活动,都算是难能可贵的娱乐。
如果可以选择,胡恩晋宁可待在家里看Discovery频道、读他那些自从买来後总是找不到时间好好读完的书;当然,前提是少杰叔叔和妈咪可以挡得住好动的棻棻,不让她来乱他的话。
只不过,他会说「如果」,就表示他没有那种随心所欲的好运气。
因为期中考最後一科考完後的那天下午,吕柏豪便不由分说地扯着他直奔学校体育馆,说是要带他这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书呆子去见见世面,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啊!跆拳道的比赛要开始了!齁,班长,你动作是在慢什麽意思的?」吕柏豪看了下手上的电子表,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吕柏豪,你真的有够卢……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对校际运动会一点兴趣都没有吗?」胡恩晋一脸无奈,但他的力气不及那头蛮牛,还是让他拉着跑。
事实上,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他们班的音乐、美术、工艺和体育课就经常被国英数理等科目的老师「技术性借用」,拿来考试或复习。因此,别说参加比赛了,就连实际摸到篮球下场斗牛的机会都是可遇不可求。
然而,两人一进到体育馆,里头早已是人山人海,几乎要掀了屋顶的喧哗加油声撼动耳膜,让胡恩晋一时间颇感意外,只能愣愣地让吕柏豪领着,从人墙中挤进女子跆拳比赛的场地边。
「阿亭!加油!」吕柏豪立刻双手圈在嘴边,向场中央彼此敬礼的选手之一呼喊。
李兆亭的眼角余光瞥见好友热情声援,淡淡地笑了下,可最让她讶异的是,连胡恩晋都来了。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应战心情,当下全副精神都专注在与邻校女子跆拳社主将的对峙上。
裁判手一下挥,两位选手正式开战。
这是胡恩晋第一次看认识的同学现场比赛,反应倒是没有吕柏豪那麽激动,就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
依照他过去观看国际赛事转播的经验,通常一开始选手们都会彼此试探,不会真的出招。但,比赛场上的李兆亭,彻底颠覆了他的既定认知。
几乎是在裁判後退一步的下一瞬间,穿着护具的她就立马展开凌厉的攻击,下压、侧踢、旋踢,轮番祭出,几乎不给对手喘息空间的那种气势,一下子便震慑住所有观众。
这是全县市高中职运动会跆拳道女子组的总决赛,能前进四强的对手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防守很到位,但辛苦地撑到第一局结束,还是让抢得先机的李兆亭击中头部一次、躯干两次得分。
选手们各自回到队上稍事休息,场边爆出地主队的热烈掌声。
吕柏豪也一边吹出响亮口哨,一边高喊:「阿亭!干得好!加油加油加油!」
「柏豪,她……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胡恩晋难掩诧异地问。
他们三人一同晚自习这麽久以来,李兆亭在他眼中一直都是个温和平顺的女孩子,无论是脾气或是言行举止都是,相处起来只让人觉得舒适惬意。直到现在,亲眼见识到她在比赛场上锋利如刀、锐不可挡,那飞扬果劲的神态,竟令他难以移开目光。
「啊?这样是哪样?」
「兆亭她看起来不像是这麽……这麽作风强悍的人。」胡恩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勉强适合描绘她的词汇。
「哈哈,我早就说了,你不跟我来看比赛肯定会後悔,没错吧!」吕柏豪得意地仰头笑道,「我告诉你,阿亭她可强的咧,这次冠军绝对非她莫属!」
「比赛还有两局呢,胜负还在未定之天,说不定对手下一局就来着大翻盘,你对兆亭就这麽有把握?」
「班长,我是不晓得你每次考试总是拿班上第一,是不是除了实力之外,还有几分幸运,但我敢打包票保证,阿亭亲手摘下的每一座冠军奖盃,可都是她用百分之五百的认真练习换来的,从来都不是靠运气。」吕柏豪脸上是难得一件的郑重及严肃,「那麽努力的她,一旦上场,就是最耀眼的星星,我毫不怀疑。」
蓦然间,胡恩晋不禁有些怔然,这是他头一回瞧见吕柏豪如此坚毅地扞卫着什麽,一时间竟无法就此回话,只好转移话题说:「……她一开始就那样火力全开地豁出去,对手很快就会摸清她的惯用招式,下两局对手一定会针对她的弱点回击。」
「呵呵呵,这点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只凭一招一式闯江湖的人,往往栽得很快。这句话可是阿亭亲口对我说过的。你以为会在赛前蒐集情报做功课的就只有对手吗?我家阿亭可聪明了,哪会呆呆地等着别人绝地大反攻?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吕柏豪信心满满地拍胸说道。
胡恩晋虽然或多或少感到有些惊讶,但他可没漏听吕柏豪刚刚说溜嘴的那句「我家阿亭」……
於是,在第二局比赛开始前,他开口问了:「柏豪,你是不是喜欢兆亭?我想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种喜欢吧。」
他原本猜想吕柏豪听了应该会有些恼羞成怒,大嗓门地对他嚷嚷着「我哪有?」、「关你屁事啊!」之类欲盖弥彰的话,单细胞动物的反射性动作总是很好预测。
果不其然,吕柏豪两颊立即泛起不明显的淡红,可是接下来他的举动却远远出乎胡恩晋的预料之外。
只见他朝相隔几公尺外、正在和教练商量最後策略的李兆亭一眼,然後迅速转回头来,用十分慎重的口吻交代道:「喂!班长,我先跟你讲好喔!这是我跟你之间的秘密,是兄弟的话就别说出去,你千万不能跟她说喔!」
「为什麽你不让她知道?」
「啧!我有说我不打算让她知道吗?没有嘛!一切只是moment的问题!moment你懂不懂?」
「……真看不出来你也会有优柔寡断一面。」胡恩晋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
「什麽优柔寡断?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吕柏豪终於表现出平常被取笑的正常反应,半拜托半威胁地说:「反正你最好把嘴巴闭紧点,先别让她知道,不然管你是不是班长,我照揍不误!」
「那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你口中的重点moment到底是什麽时候?」
「就……就至少也等指考考完吧。不然挑现在这种非常时期跟她告白,万一害她觉得尴尬,那谁还有心念书啊?」吕柏豪稍显腼腆地搔了搔头说。
「喔,这样啊。好吧,那我知道了。」胡恩晋了然地笑笑,没有再继续逗他。说穿了就是老兄他既期待又怕受伤害,换句话说,他没胆而已,讲那麽多做什麽。
面对班长如此直截了当的高度配合,吕柏豪反而感到些许不自在,好像是要掩饰内心羞赧似的,自顾自地絮聒起来:「那个……我国三那年其实离家出走过,本来打算最起码要消失个十天半个月,让那臭老头气死。可是,我还出走不到几个小时,就被阿亭揪回来了。」
「哦?」听起来倒是挺像他会做的事。胡恩晋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你也知道的,叛逆期嘛,总是比较难搞一点,我老爸又只会用棍子藤条跟我沟通,那天也是那样子,我一气之下就跟他撂狠话,说我这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家,他总高兴了吧!但可能是我那天被衰神附身,身上也不过剩下一、两百块零用钱,还在想这样是可以在外头撑多久,走着走着又被附近流氓学校的小混混堵个正着。别说我身上没多少钱,就算有我也连一毛都不屑给,更何况我的心情还很恶劣,呛得可凶了。」
「然後呢?」
「然後当然就是被他们一大夥人海扁啦,真是有够衰的。就在他们把我拖进小巷,我被打趴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我心想,这次离家出走大概是真的再也回不了家了,不知道老妈来认屍的时候会不会痛哭着把老爸搥成猪头。结果咧──锵锵!我的救星居然出现了。」吕柏豪边说边将目光投向再次上场的李兆亭。
「接下来你该不会要说,兆亭她一个人摆平了那群小混混吧?」胡恩晋顺势推理下去,半信半疑地接话问道。
「拜托!怎麽可能?那时候她才刚开始练跆拳没多久,还菜得很,只有姿势勉强还能唬人而已。她摆平的人,是我啦!」
「……你?」
「对啊。我爸妈知道我不是说着玩的时候,可急死了,到处拜托街坊邻机帮忙寻找他们的不肖子,阿亭知道了以後也把弟弟妹妹丢在家里,跑出来找我。当时她看见我被围殴,你知道她做了什麽事吗?她居然没有打电话叫警察,还冲过来──超狠、超猛地踢了我好几脚!我还记得就是刚刚第一局她拿分的那招後旋踢,当场让我变成一只撞贴在围墙上的死苍蝇!边踢还边骂我智障白痴加三级,那股狠劲连那群小混混都看到傻眼,觉得碰到疯子,这才自讨没趣地走人。」
「……」胡恩晋听得瞠目结舌,完全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
「可是,那也是第一次有女孩子为我掉眼泪。」说到这里,吕柏豪笑了,笑容里带着一股青涩的温柔,「尽管我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都是血渍和脏污,可是她却对这些视若无睹,一边大骂我不该那麽混帐害爸妈担心,一边又抽抽噎噎地跟我解释说,她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很对不起之类的,就那样一路背着我回家……」
这也太戏剧化了吧?胡恩晋简直叹为观止,「所以,你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她有感觉,决定以身相──」
「嘘!不是说好这是秘密了吗?啊,第二局要开始了!」此时,裁判吹哨,选手就位,吕柏豪趁机将注意力转移到场上,奋力地大喊:「阿亭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胡恩晋也没打算继续探问下去,跟着他一起注视着场上李兆亭的飞跃英姿。尽管她额前的几绺短发让汗水浸湿,却丝毫无法遮掩她认真专注的炯亮眼神。
他真的觉得,这时候的兆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漂亮。
原来,要真正地了解一个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想。
不过,能够结识性格稍嫌粗犷却单纯直率的吕柏豪,进而和这样一个重义气又有胆识的女孩交上朋友,说不定正是他的幸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