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上旬,已经持续下了数日的雨,天气也渐渐转凉了。
打开门走出教室,凉风袭上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我不禁微打了个寒颤。抬首望向布满阴霾的天空,我微搓手臂,心想换季的时候好像到了,但不知怎麽的,心里很不愿意换上长袖制服。
感受着些许凉意轻跳在肌肤上,心里依旧不愿踅返拿外套,还是决定就这麽上楼。
一路上经过一些已经换穿长袖的同学,我瞥着他们隐约显露出来的手腕,对於自己心底深处那股莫名的心慌感到难堪。
长袖。
小雨後来一直都是穿着长袖。当她走过学校走廊,部分听闻传言的人视线总是徘徊在她袖口边,眼神中透露出好奇加议论的馋涎。小雨只是漠然走着,手随着脚步轻微晃荡,那条深红色的伤疤一角也就在袖口忽隐忽现。一捕捉到那抹深红一眼,那些人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那条深红就这麽值得人家争相目睹吗?
但是小雨,对不起,我就是不敢看。
在五班前和小苏聊到将近钟响时,瞥见何景明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一看见我他便停下脚步,「哦,你也在楼上啊。那一起下去吧。」
我正疑惑他这时候才上来要做什麽,他已迳自走过我朝後面班级去,顺手拉了下我。
「我放学时打给你。」我边随着何景明後退边对小苏说。
小苏挥了挥手。
何景明手插在口袋里,走到七班前唤了詹浩言到窗户边,隔着窗台伸手塞了钱给他,「喏,还你。」
詹浩言接过钱随便塞进口袋里,突然诡异的笑起来,「听说王心依最近很不爽你。」
何景明听了摆摆手,「我哪知道她怎麽回事?上课了,我要回去了。」说着就往旁边走。
詹言浩依旧笑着,看向我,「嗨,蓝亿!」
我笑着回应,「下次搭公车遇到再聊。」
走廊上已经没有什麽人留连,我走在何景明身侧,经过八班时,突然听他突兀的说了句「早安」,我略微疑惑的往他那边一瞥,只见靠近门口处有个女生背对站着。听见声音,她转过头,只瞥见她回头那瞬间一眼我就转移视线,没来得及看清楚。
何景明脸上挂着抑制不住近乎窃喜的微笑。
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原本只要回过头再看一次就好,但却莫名的不想回头。
走下楼梯时在楼梯间遇到正要上楼的王心依。王心依抬首望着我们,神色黯了黯,何景明却异常雀跃的向她打招呼。
「少耍白痴。」王心依伸出手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何景明。
我不自觉的看向她长袖的袖口,却看到白皙的手腕内侧有暗红色的痕迹,一瞬间我几乎屏息。王心依正蹙眉与何景明斗着嘴,突然注意到我的视线,顺着看了眼,稍微缩了手,又疑惑看向我︰「怎麽了吗?」
我愣愣地将视线从她手腕移到她布满疑惑与莫名小心翼翼的脸上,眨了下眼,回过神,连忙摇着头说︰「……没什麽,你受伤了?」
王心依闻言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口,稍微拉起袖口伸到我前面,笑着说︰「这个喔,只是小擦伤而已啊。」
当她拉起袖口将手臂伸到我前面时明知不可能,我还是不由自主感到心惊胆颤,低了视线再去看她的手,的确只是一道小擦伤,内心被高高吊起的某种情绪才又轻缓降了下来。
只是小擦伤。
她跟小雨不一样。
她不会跟小雨一样将执着化作一辈子不堪且疼痛的印记。
「很快就会好。」王心依低头审视着伤口,轻声喃喃着。
「真蠢,怎麽伤的?」何景明扯过王心依的手,伸出手指恶意戳了戳。
王心依立刻抽回,惊呼着︰「会痛啦。」边瞪他边审视着伤口,「关你什麽事!」
何景明只是得意的笑。
听着他们俩往返不断的笑骂,我却沉湎在那句「很快就会好」中,喉头紧瑟。
放学後和小苏一起去一家熟识的乐器行挑他要新买的鼓棒。
「你们最近快要成发了吧。」老板靠在柜台前看着小苏站在鼓棒前思考的模样,又撇过头问我。
「快了。」我在吉他前晃荡着。
「老地方?」他挑眉问。
我颔首,伸手滑过一排吉他的弦。
「你什麽时候才要换吉他啊?」
我转头看他,「怎麽?」
「我最近没钱赚。」
闻言我无奈笑了。
「也是,不能从你身上下手,你那吉他才换一年多……」他皱着眉佯装思考说着,说到最後语尾几乎听不见,尴尬抬头看我。
本来没什麽想法,看他这反应才意识到什麽,想一笑带过,却感觉到脸部的僵硬。老板表情难堪直搔头,小苏大概察觉到身後的我们气氛忽然变了,仍然一张陷入思考中愁苦的脸转过来望了望。
「怎麽了?」小苏不解的问。
我终於撑起笑容,化解尴尬的气氛,开口道︰「没什麽。你决定好了没?」
老板歉疚的朝我望一眼後,配和着我,开玩笑对小苏说︰「我最近缺钱你就买个最贵的好吧。」
小苏苦恼看老板又看我一眼。
我耸耸肩又看向吉他,看到吉他上因为灯光反射而映照出自己的脸,不由得颤抖着闭上了眼。
第一把吉他是被小雨摔坏的。
老板是我身边少数知道小雨的的其中一人,知道小雨和我的事,本来就不是什麽粗心的人,自然也就更加敏感了些。小雨的事发生後见面他也刻意没再提起过小雨,这次算是意外。
我轻叹了口气。何景明说的很对。事情已经过去了,这样为了一件小事而敏感,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一些本来可以寻常面对的小事,没要必要非得变成一道碰到就会疼的伤。
只是,真的有这麽容易吗?
车子呼啸着从旁而过,我延着人行道独自漫步着,抬首望了眼天空,央秋已至,暮色已悄悄蔓延了些。
人类适应黑暗的情况跟青蛙适应热水一样,透着一股残忍。远方的天空暗夜正披着赤红的衣裳逐渐吞噬太阳,一种怵目惊心的瑰丽在余晖中刺痛我的眼睛,美的太过残忍。
走进市区的公车总站,我边往前走边往书包里摸索着月票,一晃眼看到何景明和王心依站在离我最近的乘车口。两个人视线都朝着前方的一对男女,王心依面无表情,何景明却微勾嘴角,眼神富饶兴味。
我看了眼那对男女,男生是附近高职的学生,女生是我们学校的,看见她流散在书包上的长发,脑中模模糊糊浮现早上背对着站在班级门口的那个女生,心中有什麽感觉隐隐约约正要凝聚,就看见女生忽然抬起了手搭在男生一边肩膀上,男生转头笑着对她说了什麽。
何景明立刻转过头对王心依说话,脸上表情依旧不变,眉却微蹙了些,王心依皱起眉头,表情不耐看向何景明,张口说了什麽就转回去不再看那对男女也不再理会何景明。何景明视线转回那对男女,嘴上却依旧不停。
公车进站,我再看了眼那对浑然不觉身後何景明不避讳的直接视线的男女,将公车卡丢回书包里,逆着人潮离开公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