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夏27
27
几乎不敢相信,但事已至此,他就算觉得荒谬,却也已经来不及阻止了,而虽然他对可美这种跟村长串通了去唬人的作法不太能苟同,然而他们说的却也不全然都是谎言,这次风灾对山区农业的影响确实不小,尤其像黑猫他们几家的菜园都受创严重,在原本就有负债欠款的情况下,要想把菜园子整理好,又重新耕耘施肥,那肯定会是沉重的经济负担。
「这种事无论如何你总该先跟我商量商量的吧?」刘吉人皱起眉头问她。
「跟你商量?跟你商量什麽?你愿意给我一点商量的时间吗?好吧,就算有时间好了,那请问有商量的空间吗?如果时间跟空间都没有,那还叫做商量吗?」可美瞄了他一眼,转过头来,眼睛看前面的道路,却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可美……」一边开着车,刘吉人忍不住叫她。
「注意开车,别撞山了,我可不想再断另一条腿。」口气冷淡至极,可美看也不看他一眼。
顺利完成第六件任务,村长那张严肃刚毅的脸孔居然也露出了一点微笑,还夸可美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天使,很难得看到这个老人有笑容,虽然不是很光荣的一件事,但总算是帮村里很多贫苦的农民解决了燃眉之急,可美心里多少还是高兴的。
这段时间来,她对村民们大致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谁家有些什麽人、从事什麽职业,或者家境怎麽样,她或多或少都清楚。村长已经快六十岁了,早年丧偶之後一直没有续弦,每天认真工作把两个儿子养大,长子现在人在外地工作,却将一个小鬼留在山上让爷爷管教;次子就是烧饼,他娶了邻近部落的女孩後,选择留在山上务农,也是刘吉人的堂兄弟兼好朋友。
「我还是觉得这种手段真的不太光采啦,好像是存心故意去骗人一样,有点在良心上过意不去,但你们怎麽却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呢?」到了第二天,看到可美一脸开心地从村长家跛呀跛地走回来,刘吉人忍不住说。
「这些话你留着去跟村长说吧,我只是个跑腿办事的小人物而已。」可美索性把头撇过去,宁可看着附近的风景,也不想再继续这话题。
「不关你的事?你好意思说不关你的事?拜托,这种偷抢拐骗的事你们都干得出来,我看你乾脆嫁进村长家算了。」刘吉人也不太高兴了。
「村长家现在只剩村长跟他孙子还未婚,不管要嫁哪一个,只怕年纪都差太多了,不好意思,不方便。」可美哼了一声。
已经不晓得还能拿她怎麽办,刘吉人充满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早上刚接到一个案子,以前任职的公司主管打电话来,商讨了好半天,有个以前由他设计撰写的程式现在需要补强跟进阶,以论件计酬的方式谈好条件,刘吉人要负责这件工作,而时间非常急迫,近日内就必须快速完工。看着可美拎起小菜篮子往後院走去,他知道这不是多所纠缠的时候,不管死过几次,夏可美其实还是夏可美,她要真闹起脾气来,看来一时三刻是没办法和解的。无奈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子里,他还是继续乖乖修改程式比较要紧。
但是对可美而言,她的心里一样很不好受,那麽多感觉卡在心里,原本闲适的日子变得一点也不轻松,她从来没想过,在这样的地方,对一个属於这里的男人有了悸动的感觉後,接下来要面对的,竟然是那麽多的现实考量。这到底算什麽呢?可美想起自己当初离开台北的目的,她想找的那份爱至今没有收获,甚至在刘吉人的身上还遇到更复杂的问题。难道爱情不能像这样简单吗?她站在菜园里,这里种了一整排的九层塔,弯着腰,她将一片片叶子摘下来,这动作千篇一律,爱情不能像这样吗?要或不要、适合或不适合,一眼就能看得清楚,不是很乾脆爽快吗?为什麽要故弄玄虚呢?
「那些九层塔跟你有仇吗?」冷不防地,一个声音从背後传来,村长好像很不喜欢走到别人面前来说话似的,总爱在别人背後发出声音,他说:「你这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摘菜,比较像在折断别人脖子。」
「我的企图有这麽明显吗?」没什麽好心情,她伸手在摘好的九层塔堆里拨了拨,准备拿去水槽边清洗。
「是不是有什麽心情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如果是刘吉人欺负你,村长可以帮你出气、处理处理。」他跟了过来。
「处理?」可美冷笑,「您老人家赶快想到最後一件事,让我从此解脱,这就算是最好的处理了啦。」
「急什麽呢?难道你很急着走吗?这村子里的每个人不是都很喜欢你吗?一个人能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还得到大家的支持与认同,那不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吗?为什麽你还有那麽多的不愉快,还想急着离开呢?」村长这时又变成一个充满哲理与智慧的老人,把手负在後腰,他问可美。
「每个人都对我很好,这个我当然非常高兴,也很感激大家,可是就是有些讨厌鬼呀。」可美哼了一声,说:「那种讨厌鬼讲起话来神神秘秘,做起事又拖拖拉拉,弄半天一个决定也没有,白白浪费别人青春,你不觉得这种人很讨厌吗?」
「噢,那倒是。」村长点点头,又问:「但我们村子里有这样的人吗?」
可美不回答,下巴一努,朝向了刘家,村长顺着那方向,跟可美一起看过去,但碰巧刘吉人正好也从自己的窗子里探头出来,也瞧见他们两个正往这边看过来。
「看什麽看!」村长在那瞬间恢复成原本的威严,沉声一喝,吓了旁边的可美一跳,也让刘吉人赶紧又缩了回去。
那一晚,可美躺在床上,不断聆听着外面很嘈杂的虫鸣声,她以前曾在国文课本上看过这样的形容,说夏夜的田野间就像一支交响乐队在演奏,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几分贴切。但她同时也清楚,自己之所以辗转难眠也绝非因为这些几个月来早已听惯的声音。在那此起彼落的虫鸣声中,她还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刘吉人正在捱骂,刘妈妈就算刻意压低嗓门,但这房子的隔音实在太差,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刘妈妈说她傍晚遇到村长,偶然听村长讲起,好像自己家里的小俩口闹了别扭,希望刘妈妈这位准婆婆帮忙调解调解。
小俩口?准婆婆?可美很怀疑这两个词到底是不是村长说的,或者只是刘妈妈灵机一动才加上去,但总而言之,刘妈妈非常不高兴,还说自己生的儿子比村长家的鼻涕狗更笨,鼻涕狗就算不知道自己流了鼻涕,但鼻涕真的滴到地上时起码还懂得要到处抹上几下,把那些鼻涕给揩掉,而自己的笨儿子不知道把握得来不易的机会,人家都不高兴了,也不会去安慰或挽回,难道真的要等到女孩子都气跑了才後悔莫及吗?
刚听到刘妈妈骂人时,可美心里有点不好意思,本想下去宽解几句,或者稍微解释解释,但後来转念又想,其实刘妈妈骂的也很有道理,要是永远守在这山上,刘吉人搞不好这辈子都别想结婚了,现在还不好好把握,那不是真的很蠢吗?可美不用走到门口去偷听,她光是躺在床上就能听得清清楚楚,刘妈妈很生气地说:「我不知道你们俩到底吵些什麽,也不管你们到底吵些什麽,更不想再听到你们还要吵些什麽,总之这件事情一定要立刻分出个对错来。」
「说得那麽简单,分?怎麽分?」
「就是那麽简单,」刘妈妈非常果断爽快地说:「她对,你错。」
「我错?」刘吉人声调极高,像是非常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这个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你以为自己一直在替别人着想,结果呢?结果只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而已。」刘妈妈说:「这叫什麽?这叫做鸡婆!那麽谁有错?当然就是鸡婆的那个人有错,这还有什麽好怀疑的?」
「我不是鸡婆,我只是考虑得比较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把可美留下来了,那她父母会怎麽想?而且可美真的能永远住在山上吗?她要怎麽放弃自己以前的一切?拜托,人家不像我们一样本来就是住在部落里面好吗?」
「她不能留下来,难道你不会陪她一起走吗?」
「我当然可以陪她一起走,但是你怎麽办?你一个人住在山上,如果哪天跟潘婆婆一样摔倒了,谁要来救你?」刘吉人也很激动,他说:「我不是不爱她,可是我要怎麽爱她?我只是一个人,没办法切成两个耶,我们在一起,其实对谁都没有好处,弄到最後只会两个人都难过呀,而我住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心情不好可以躲在家里喝酒睡觉就好,那可美怎麽办,她都已经无家可归了,要是在这里又受了伤,你叫她要往哪里去才好?」
「村子这麽大,我还怕死在家里没人发现吗,这也轮得到你来操心?她在我们这里还会受什麽伤?她在这里如果会受伤,那也一定是你干的好事而已,帐都要算在你头上。反正不管她往哪里去,你都得陪着她去就对了!你以为自己还有得挑吗?也不看看自己长什麽样子,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又黑又丑的男人还想怎麽选老婆?你姊姊的小孩都那麽大了,而你居然连女朋友都交不到,要是这辈子都结不成婚,我以後死了怎麽去跟你老爸交代?现在天上掉一个新娘子下来,人长得漂亮又个性好,你还拼命把她往外推,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脑袋变蠢了?还是你种菜种久了,脑子里只装高丽菜了?」刘妈妈好像抄起了什麽家伙,用力甩在桌上,发出了「啪」地一声,她喝骂着:「奇怪耶,老娘几十年没打过你,你大概忘记捱揍的感觉了,讲不听是不是?还敢在那里顶嘴,真的讲不听是不是?」还没骂完,又是「啪」地一声,跟着居然就是刘吉人发出的惨叫声。
真的打起儿子了?不会吧?可美无法想像一个五十几岁的妇人还抓着藤条痛殴快三十岁的儿子的画面,这未免太难堪了,急忙打开门,正想冲出来阻止,结果就听到刘吉人推开楼下大门,拔腿狂奔的逃命脚步声,刘妈妈还追了出去,嘴里兀自大骂着:「你有种就不要回来!」,同时夹杂着几句可美听不懂的原住民族语,显然她已经用中文骂到词穷,连母语也用上了。
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下来,站在楼梯口,可美刚好看见刘妈妈手上抓着鸡毛掸子,怒气汹汹地走了回来,她颤着声音问:「没……没事吧?」
「什麽事?怎麽会有什麽事?」刘妈妈瞬间表情一变,非常和蔼亲切地笑着说:「我刚刚煮汤,又有一只不勇敢的鳗鱼给我逃出来,刚刚逃到外面去了,我很生气跑去追呢,结果却没有追到,真是太可惜了。」
「鳗鱼……鳗鱼逃掉啦?」可美哭笑不得,非常佩服能够睁眼说瞎话到这麽神色自若的刘妈妈。
「要是给我抓到,那家伙就知道厉害了。」一握拳,非常热血的刘妈妈说。
-待续-
你只承认过一次你爱我,而那是不够的,女人在爱情里,要的是一次一次又一次,还要再一次再一次地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