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垓一年中有四次会见,地方官会於此时昇殿禀报管辖区要事。春秋会见还有各国使节,虽无臣之名,却有臣之实,由自九垓其壮其盛为寰宇之最。
戗金朱漆乌木腾龙柱罗列左右,群臣依序自天阶排下,候着琞座人与凤座者。
不多时,两名宫女出来,拉下褐色拢纱竹帘帐,只听得宫人吆喝,太皇太后宓氏缓缓走出,鹅黄色丝绸外袍绣上千云百雾,内是深棕褶裙,高腰系带与裙摆绦红硬布相同,足下蹬着一双行云绽花乌靴。
简素流水髻稳稳紮着,两只玉凰簪於左侧探出,金链与几绺秀发绑成辫子。耳上是翡翠明玉璫,眉间画了五瓣殷彩纹饰。
宽袖一摆,宓氏坐上红目凤位,文武百官纷纷跪下,双手提起,长袖掩面弯身为礼。
「太皇太后长乐无极!」
「免。」
轻轻动了手,宓太皇太后颔首以答。
尔後,官人再度呼喊:「圣皇驾到──」
钟声自朵殿响起,一声声庄重地敲出,宣示着这万万人之上,翻手覆江山,颔颚震社稷的帝君出场。随後铙钹哐地传开,阵阵余音中白恭帝华服一撩,安於皇天琞座。
「圣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君身着明黄飞龙出云袍,绣线缤纷栩栩如真,足踏祥云金缕靴。白恭帝年十八,面若皎月、目如墨晶、唇比初樱,他勾起一道浅笑,美眸光彩流转,扫视殿内众人,明澈柔和的嗓音恰似一弯清溪,弯过群臣,将他们浸於酣春为暖之中,抹去了大殿的严肃与压迫。
「众卿平身。」
待众人起来,春事会见执事宣读外国使节晋献供礼。
当先上前的乃鲛国亲王汪浵,他身穿墨色直裾和木色无袖长衣,腰间配有连穗琼琚,衣装朴素却无法遮掩光彩,那一头灿白及胸的秀发卷着略略波浪拨至右侧以红绳随意束起,於大明殿内显目万分。
「圣皇,汪浵仅代表司烨海王献上鲛珠两贯、冰露泉十瓮、碧海珠五十、鲛纱百疋。祝九垓亘古不衰、吉日长照。」
自怀中取出一卷列表,汪浵登上第三琈石天阶,那是以整片玉石铺成,未有拼合。
汪浵并无加大音量,颂读字句却清晰回荡於大明殿,有若踩在夜晚残留白昼余温的沙滩上,脚边海潮一下下轻拍着。
卷拾好表单,汪浵抬头,冰蓝眸子对上白恭帝双目的瞬间,羽翦收敛,一朵迷魂笑绽开,垂手恭敬地捧高卷轴。
聪慧如他,白恭帝自不错过汪浵举动。凝视一阵,他抬手示意官人将货品带下去打理。
「也愿贵国岁和长乐。汪浵大人,还望您转达孤的感激之意。」
「然也。」
听出白恭帝语气,汪浵笑容加深,行站礼而退。
陆续接见了几位使节後,会见执事报出下一程序,便是上奏海内外要事。
太皇太后前後约掌政二十年,将九垓治理妥贴非常,各州长城主所言多与往常无异。
三年前冀州金城内乱,昔天官右统御司书秘红庄调任城主,首务聘城民改建傅府,换金碧辉煌为朴素简洁,但凡冗赘金器、奢侈珍宝,一概撤下,售诸商贾,代办者可从中得利十三;其次厚礼唁慰丧女之家;再者废止多余矿厂、铸炉等地,兼且奏请暂缓赋税,获准,五年内税收七十五,後而一百,计十年,其後另议。
会见本应由当地最高首长入帝都面圣,然红庄嫡子将出,改令副手柳涟昇殿代理。
柳涟简易报告了金城近况後退下琈石阶,夏官右统御司上一阶禀报。
「圣皇,青州蛮族近来与中土人往来甚密,部分中土人士长期拘留,并有冬器交易。」
统御司官列从三品,站於七九阶组,上奏时进前至第七琈石阶,所言字句散成了回音,细细数来,正是七声。
「嗯,可是有谋反意图?」
统御司略作迟疑,持笏回答:「有恐。」
「橘树何在?」
应声,橘树自群臣中出,於天阶前跪下行礼。鶤鸈宫宫主本列二品,然橘树为六品小官,仅因父病代职,故不得上天阶禀奏。
九垓朝礼分跪拜礼、跪礼、站礼及注目之礼。跪拜礼用於帝君朝议,路逢帝君、太上皇、太后、太皇太后或寿辰亦行跪拜;跪礼则对帝君以降皇族、大祭官及六官长;排除跪拜、跪礼者阶使用站礼。注目礼古来制度不一,至空华年间已然鲜见。
「鸈鸟可有动静?」
鶤鸈宫畜养各式灵鸟,每城有专属的凤或凰,依其状况可知该城是否有重大变故。青州无城无州长,古来视为蛮荒地带,官员失职经常以发配青州为惩处,人人都不愿久居,是故仅有村落。无城无凤,青州一切全靠缇骑飞报。
鸈鸟能知吉凶,凭鸣声辨识,由笔帖式记录。橘树伏低身子,答无。
「巫阳大人,」白恭帝挥手要橘树退去,转望位於八十九阶的大祭官,「能观出什麽麽?」
巫阳一身灰袍,俊秀的容颜没有情绪,看来不过廿多岁,实在无法相信他已在朝为官五十余年。
一步踏上九十阶,巫阳澄湖静池般的嗓音在空气中交叠反覆出一圈圈涟漪,众人如石子缓缓沉入水里,徒留无数波纹散开。既是回肠荡气,又感沁人心脾。
「日前星轨运行平稳,鳱鹄无谕,若圣皇挂心,巫阳当即请示至尊。」
「善。」
一番忖度,白恭帝望向夏官长白世绘。六官长虽负各官首长之名,实为宰相,分作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考工记,目的要预防神州太宰独揽大权情形发生。
「对於青州後续,司马大人以为如何?」
白世绘沉吟,捻捻灰淡胡须,登上第十琈石阶,持笏而道:「微臣私以为,增派缇骑人数,加设州长,先立一城,揽青州及各方人民居住,若营建得当,再多立几城招抚青州蛮族。」
略做颔首,白恭帝等着皇祖母是否要言语。近年,宓氏逐渐放手让白恭帝处理政务,至今仅於最後决策时提出意见。
太皇太后「嗯」了声,起身欲离大明殿,帝君、群臣依礼节送其离去後,白恭帝将青州交予夏官长。无别事须奏,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