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徐震罡心里对李仁德的鸡婆相当不以为然,但相亲的日子一到,他仍是从衣柜中找出唯一一套正式西装套上,然後骑着机车,先到市区的礼品店买了伴手礼,再前往相约见面的咖啡店。
不过,当他在路边停好机车,却在伸手拉开店门时,意外地和一个熟人狭路相逢。
「咦?徐先生?」范翡青不由得一愣。
「早啊,范小姐。真巧,你也来这里喝咖啡啊?」徐震罡也微感惊讶,但随即镇定如常地开口问候,目光却不自觉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老实说,今天的她,格外漂亮。她难得地摘下了那副遮去大半张脸的黑粗框眼镜,平常带着淡淡黑眼圈的苍白脸庞还上了淡妆,让小家碧玉型的她添了些雅致的美丽;她还换上一件连身长裙,不再是求职时的套装,或是T恤牛仔裤的居家装扮。
或许是交了男朋友,前来约会吧,他想。
「嗯……算是吧。」范翡青低低地应了声,苦笑的神情中有着些许的身不由己。
简短打过招呼的两人便一同踏进店内,只不过,走向柜台向服务生询问已有预约的座位时,他们又是不约而同地一愣。
因为他们此刻才愕然发现,他们要会合的对象都是一位「李女士」,而且都是五人桌。
「这……也太巧了。」徐震罡摸着下巴,再一次确认老天爷真的非常、非常忙。
「呃,大概……」范翡青也颇无言,接下来如果再怎麽稀奇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也不会太意外了。
「唷!真是说人人到!瞧,他们都来了。」李仁德的母亲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瞧见今天的两位主角居然同时现身,脸上的笑容又更加灿烂了,连忙向他们俩招手,「震罡、翡青,快过来!我们坐这里!」
答案正式揭晓,徐震罡和范翡青对视一眼,心里都有股说不上来的好笑。
「没想到我被抓来相亲,居然是和你……啊,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很错愕。」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有相同的感想。」
「咦?阿罡,你跟这位范小姐早就认识了啊?」也来凑热闹当陪客的李仁德见他俩一边聊着一边走近入座,难免有些好奇。
「阿姨,好久不见了。范女士,初次见面,你好。」徐震罡先道向在场的两位女性长辈问候,顺势送上礼品,然後才对好友解释:「阿德,这位范小姐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的那位大楼新住户。」
「啊,就是她?」李仁德顿时怔住了,怎麽也没想到他拜托老妈帮哥儿们千挑万选物色到的对象,竟然是徐震罡口中那个有些行事有些诡异的女人。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不太礼貌,赶紧收敛不可思议的表情,对范翡青打招呼:「范小姐,你好,我是震罡的好朋友,李仁德,今天是来凑数混饭吃的。」
「……你好。」范翡青短暂地和他对上视线,立刻又低下头去。她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而刚刚对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贬低意味,也让敏感的她很不自在。
「呵呵呵,原来是这样,这麽近水楼台呀!既然这对年轻人彼此认识,那我这老人就不必多费唇舌介绍了。」李母笑得和蔼可亲,转头对身侧那位明显性格较为严肃的女人说:「表姊,他就是震罡,就像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人品很好,今年三十二,担任保全工作,体格强健,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就是身边缺个伴……」
范母听着表妹絮絮不休地说着男人的种种好处,也只是神色淡然地点了下头,一开口就是一句:「徐先生,听说你去年才从法国回来,是吗?」
「是的,在此之前,我在法国第二外籍步兵团当了八年佣兵。两年前,我们在东非打了一场边境维和战争,我就是跟敌军激烈交战时受到重伤,导致右腿不得不截肢,才主动退役。虽然我也因此取得法国公民身分,但毕竟台湾才是我生长的故乡,所以就回来了。」徐震罡语气平和地如实道出过往的经历。
然而,他这番诚实的交代,却让李仁德母子俩替他捏了把冷汗。他是来相亲的耶!就这麽毫不掩饰地暴露自己少了条腿的身体缺陷,也未免太冒险了!
更何况,女方的母亲很明显是那种不好相处的丈母娘类型,从她到来後便不苟言笑的言行举止就可以看出端倪,而他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劲,居然这就样拿砖头砸自己的脚!
「瑞屏,这一点你好像忘了跟我说。」范母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瞥了尴尬陪笑的李母一眼,但不等当媒人的表妹出言粉饰太平,她又接着问:「徐先生,我很钦佩你的勇气和经历。不过,照你的说法推算,你二十三、四岁就去了法国,这是为什麽?那时你的年纪应该大学刚毕业,怎麽不在台湾找工作就好?」
在场知情的徐震罡及李氏母子三人,听到这个问题,不禁都愣了好大一下。
这……是要他怎麽回答才好?
李母安排过不知道几百场相亲,也见过不少这种龟毛难搞的家长,便机智地打圆场道:「我说表姊,时代不一样啦,这年头的年轻人个个都很有想法,我是觉得像震罡这样出去闯闯、见见世面也不错呀!」
「是、是呀!而且收获也不少,光是拿到法国国籍就非常难得了。」李仁德也力马跟进,替好友送上美言。
只是范母并不买帐,冷冷一句「用一条腿的代价换来的,当然难得」,就搧得他灰头土脸。
「妈,你别这样……」这时,一迳保持沉默的范翡青终於出声,虽然还是有些怯懦。
她毕竟在职场上打滚过几年,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看不出这个问题显然牵涉到徐震罡不好开口的某些事。可妈妈却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让她对徐震罡觉得很抱歉。
「我想多了解一下徐先生的背景又怎麽了?我为了女儿下半辈子的幸福着想,哪里有错吗?」范母理直气壮地反问。
「是吗?我看……你关心的其实是自己的下半生吧?」范翡青喃语似的低声说了句。尽管音量极低,但紧邻她身侧而坐的范母和徐震罡却已听得一清二楚。
「……」范母不悦地抿起长年唇角下垂的嘴,紧紧皱着眉,一时间却没有说话。
徐震罡倒是保持着局外人一般的平静,啜饮了一口红茶後,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范女士,我会去报考外籍佣兵团,其实有我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当年的我,在台湾找不到立足之地。」
「阿罡!」
「震罡……」
李氏母子无比错愕,他们原本出於一片好意,想替孤家寡人的他找个合适的伴侣,可不是要害他自揭疮疤,重新面对好不容易才放下的过去。
如果反倒因为这样让他无比难堪,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安排这场相亲。
「徐先生,对不起。」范翡青十分过意不去地开口,「请你不要介意我妈妈说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我们只是聚在一起吃顿饭而已,你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对我们说那些你不想说的事。」
换个立场,设身处地替他想想,若是有人当众追问她何以割腕的理由,她想必也会非常不堪,那无疑是二度伤害。
而正是因为范翡青的这席话,让李仁德从相亲开始到现在,头一回认认真真地正视她这个人。
「令堂只是问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你不用道歉。」徐震罡笑了下,然後接着自白道:「我在十七岁那年曾经犯下重罪,最後因为未成年,加上法官酌情减刑,最後判处感化教育十年,之後因为我在狱中表现良好,才在入监第六年时提前假释。」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个个怔愕无言。
「所以……你坐过牢?」范母大惊之余问道。
「是的。」徐震罡坦承不讳,「这就是我为什麽非得离乡背井的原因。」
「那你究竟犯的是什麽罪?」范母勉强压抑下怒气继续探究。
真是太过分了!表妹竟敢对她瞒着这麽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他自个儿坦白了,恐怕一个不慎就会耽误了翡青的大好未来!
「妈,够了!」岂料在其他人对此有所反应之前,范翡青却倏地站起身来,二话不说便抓起徐震罡的手,「徐先生,我们走吧。」
「我们……要去哪?」徐震罡也因为她这举动而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据他私下观察,她一直很排斥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不是吗?
「去找个可以让人真正放松吃午餐的地方。」她一边说,一边扯着他往外走。
「范翡青!」范母的大喊自背後传来。
范翡青却不予回应,头也不回地拉着徐震罡走出店门,迳直走到他的机车前,才满是歉意地放开自己的手,「徐先生,抱歉,我妈妈她……她只是太紧张我才会那麽失礼……」
但下一秒,一顶半罩式安全帽便递进她抱愧低垂的视线范围中,「等等去吃甘泉鱼面,可以吗?」
「咦?」范翡青抬头,不解地望着对自己微笑的他。
「你不是说要吃午餐吗?」他说,彷佛方才什麽不愉快的状况都未曾发生一般自然。
「……嗯。」好一会儿,她才慢半拍地点头,戴好安全帽,侧坐上机车後座。
他的背,真的好宽。这是此时此刻,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
--------读者苏兰登小剧场part.3--------
范小姐:「那个、既然都要吃午餐,你也别花钱了,去我店里吃韩氏料理吧!」
警卫先生:「啊不必了、请让我请你吃饭吧(内心呐喊:我不要吃泡菜啦!)」
夏颖:「哼哼、这章没吃到,以後还有的是机会让你『好好品嚐』泡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