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我们,真的懂得亲吻的意义吗?我想我不明白,何况当时我也压根没想跟任何人亲吻,溜滑梯里的那次意外,我就想一辈子都当它是意外了。反正最後我也如徐伟杰所说,他没找到我,我也乾脆的待在溜滑梯里,等到这场游戏结束。
结束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暗,还是有人来找我,我才惊觉原来已经到了回家时间。我从大象溜滑梯的洞里出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走回中庭找大家。只见被找到的人喧闹着,全部的人都已经集合,唯独我是漏网之鱼。
下意识的看向徐伟杰,只见他与旁边的人聊天、打闹着,彷佛什麽事都没发生过。所以当下我也没想太多,任由这段记忆由回忆淹没,至於回想起来,已经是好多年後的今天,在学校里看见徐伟杰独自背着背包,慢步在长廊的模样。
他改变好多,轮廓也与小时候相比更深邃一点,现在已经很有男生的味道。百感交集,本来想上前跟他打招呼,但步伐一直犹豫,索性最後也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大概是真的见面我也不晓得要说什麽吧,毕竟都有将近十年没联络。
站在原地好久,我才又转身走向我要上课的教室。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沉溺於回忆的关系,我想起好多关於以前的他、还有那些我们迟迟说不出口的话。十年的光阴阿,好漫长的时间,而这漫长的时间里我则体会许多,才造就出现在的梁祤晴,不知道他现在变得怎麽样呢?我望着亘古不变的天空,浅浅一笑。
後来搬家的地方,距离原本的大厦,多了几条街。本来可以走路上学的路程,也因为相隔学校太远,不得不改搭公车上学,对於这样的转变,其实还好,没怎麽在意。
不过妈妈怕我不熟悉环境,在搬家後的第一个礼拜,每天早上陪我到学校上课,放学则麻烦班导师带我到公车站牌等候搭车,直到我习惯为止。
生活就这麽一直不变了,只是常常我会觉得不耐,太小的我还不懂这心情是什麽,尽管烦躁的感觉经常让我没地方宣泄。可是妈妈总告诉我要忍耐、一定要忍耐,总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个地方,到下一个我们自己的家。
可是我在猜,也许妈妈并不了解我在烦躁什麽,毕竟只是很单纯的、在想念朋友。怀念红绿灯、也怀念墙壁鬼、更怀念躲猫猫,我想念大家一起跑来跑去的时光,而不是这样窄窄的公寓,除了顶楼,就什麽都没有的公寓,我想要中庭能够玩耍,可是这样的心情很奇怪,我直觉这些话不能当着妈妈的面说,否则她会哭的跟我离家出走那时候一样伤心。
然而这样的情绪也在不知不觉间被遗忘,在随波逐流中,我都已经上大学,却仍旧住在这老老旧旧的公寓,虽然生活瞬间单调不少,不过日子也过得还算平稳,尽管没认识什麽新朋友,叔叔阿姨也都对我很好,因此我也不再强求什麽,任由脚步跟随大家都相同的方向。
只是在高三那年,酒瓶的破裂声打碎了所有平凡想像。我不敢相信爸爸就在我面前,拿着酒瓶要往妈妈身上砸去,真的是够了,我看见爸爸不断对妈妈赏巴掌,一次比一次还大力,最後妈妈整个人跪倒在地上,不停哭泣,并且每当我试着制止爸爸,却又被他推到墙边,我头一次感到恐惧,而且是在自己家里。
我跟妈妈还有妹妹飞也似的逃离家门,除了钱包和人外,所有的一切都留在家中,望着人烟飘渺的夜晚街道,我讽刺的笑了。而妈妈和妹妹狼狈的看着我,那眼神就好像在说,都已经这样的情形,你怎麽还笑的出来?
流落街头,我们慢慢走到稍微热闹的地方。拦下一台计程车,往医院开去,路上我们都很沉默,这样的沉默有悲伤、有无奈、也有恐惧,而更沉重的,则是妈妈难以言喻的心情,自己的老公,结婚快十年,却因为酒瘾、赌瘾,还有外边还不完的债,就大打出手,那究竟这样的婚姻,还有什麽守候可言?
我盯着妈妈的脸,看见她死命忍着眼泪,在所有人当中,明明她就是最想哭的,可是她却拼命忍住,不想在我们面前懦弱,怕是最後爸爸离开我们,而妈妈则要一个女人家,肩负起一切。
到达医院,妈妈马上向迎来的护士说要验伤。可是护士的态度很糟糕,表情完全事不关己,只要我们在旁边等候,便匆匆离开去忙自己的事情,然而只见她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却看不出她到底在忙什麽。
等验伤的期间,妈妈的头一直低低的,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也太寂寞,身心都已经遍体鳞伤,却连一句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得到。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妈妈不是一个传统女性,对自己有想法、有坚持,也不一定都对自己的丈夫言听计从,可是阿,可是,妈妈老是告诉我,当你深爱一个人,即使知道对方错了,你也会想同他一起栽进去,无论最後结果是什麽,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
妈妈很傻,傻到我经常觉得心疼,而这样的心疼,却不停作用着,丝毫没有减退迹象。大概是验伤的挂号灯亮起,我才觉得我们很悲剧,想不到自己家,也会有这样一天。
「有哪里受伤?」医生问,而妈妈坐在椅垫上。
「就……」妈妈欲言又止,一副难开口的表情。
「没关系,不用怕丢脸,尽管告诉我们。」医生用温柔的口吻说。
「唉……」妈妈叹口气,松开自己紧贴左脸颊的手,我才看见一道道抓痕烙印的好深,接着妈妈又拨开自己的浏海,额头上一片红印快要瘀青,最後是膝盖部分,妈妈卷起长裤,我才看见那溃烂的伤口早已是消毒又消毒的疮疤。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我这里开一些药给你,记得按时吃药,这样伤口才会癒合的快。」医生温柔交待,而妈妈跟我与妹妹向医生道谢,便离开病房。
而领药的空档,我想了许多问题,除去那些最基本的道德礼义,我更想知道爸爸妈妈接下来该怎麽办?一段婚姻如果最终走成这般结局,我想也无法维持,尽管两个人深爱,但时时活在性命备受威胁的情况下,我想再怎麽深厚的感情也会出问题。
「妈,等等我们还要回家吗?」我小声的问。
「要阿,不然我们也没地方可以去。」妈妈无奈。
「可是万一回去又被打怎麽办?」妹妹问。
「所以等等我先进去,如果爸爸睡了,我再叫你们进来。」离开医院前的最後,妈妈这麽说。
想当然尔,後来回到家,爸爸虽然还醒着,却没再发生殴打事件,於是我跟妹妹各自拖着疲惫身躯,沉沉睡去。隔天醒来,彷佛昨晚梦一场,爸爸依旧去上班、妈妈也同样,我跟妹妹则悠闲的在家里休息一整个周末。
只是这天的事情,却让我跟妹妹在心底留下阴影,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去大学的前一个夜晚,妹妹这样问过我。
「姊,为什麽妈妈被打的那个晚上,我们还要叫爸爸为爸爸?」
「因为他生我们下来阿。」我回答的理所当然。
「那家里是避风港阿,我们那天晚上却又急忙的逃离家里,这是为什麽?」
「因为……不逃有可能我们也会被打……」我的语气慢慢虚弱。
突然觉得妹妹的疑问也有几分道理,因为我万万没想到,妹妹这天的问题,居然演变成後来爸爸妈妈离婚的原因,我是说真的,如果这样的情况再来一遍,那该怎麽办才好?我人一旦离开台北,就谁也见不到,没办法随时注意家里的情况,同样如果这种闹剧再发生,我也来不及拉任何人逃走,并且我想妹妹也是害怕的,害怕这种恶梦再一次成真。
於是我拉住妹妹的手,跟她说:「别担心,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遍了。」
尽管我不敢保证什麽,也不敢再多做想像。可是我宁愿相信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遍,也就真的不会再有第二遍,因此离开台北前的这天夜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竟分不清是要到新地方生活而期待,还是妹妹晚上问我的问题而睡不着。
莫名的,我想起小时候的大厦,妈妈经常要我去住家附近的杂货店买晚餐材料,可能是一瓶酱油、一包盐巴、又或者是鸡金汤块,反正缺的材料不一定。
不过每次要到杂货店,总会经过一间机车行,而机车行前面则老是绑着一条狗,那只狗是很凶的狼犬,每当有小孩经过,牠就会拼命狂吠,并且嘴巴张的好大,好像每经过一个小孩,牠就吃一个小孩那样。
而那天傍晚,很倒楣的,家里沙拉油刚好用完,拿着妈妈给我的两百块,就要去杂货店购买,可是天杀的,机车行前面的狼犬居然没用绳子绑起来,整只慵懒的趴在地上睡觉,害怕惊醒牠,我还蹑手蹑脚的走过牠旁边,就怕一点点声音把牠吵醒。
只是很悲惨的,狼犬还是抽动了鼻子,我也顾不得向别人求救,一个劲的就往前跑,惨了,愈跑牠愈兴奋,卯起劲的猛追我,急的眼泪掉下来,也不知停在哪里要好,正当我以为要被咬,却看见徐伟杰不晓得哪里来的米袋,拼命往狼犬身上打去,一次比一次用力。可能狼犬也害怕,最後竟然跑回机车行,不再追过来。
「哈哈,谢谢你耶,刚刚吓死我了。」喘着气,我把手搭在徐伟杰肩膀上。
「不客气,我妈妈说男生要保护女生。」他双手叉腰,看起来威风凛凛。
「可是你的米袋好像破了,回去会不会被骂?」我望着他抱在手中的米袋。
「阿,惨了。」很紧张的,他赶紧把袋子裂开的部分捏住。
「不然我陪你一起去跟阿姨道歉?」
「嗯……好,就这样做好了,反正本来就是为了救你才破的。」
带着浅浅的笑,我回想起那时候不够贴心的徐伟杰,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年纪的他,已经懂得一个了不起的道理,男生,是应该要保护女生的。真的很想知道,他现在过的好不好?如果我们还有联络,是不是那个无助的夜晚,就不会那麽无助了,因为,徐伟杰,会保护梁祤晴。
~~因为徐伟杰,会保护梁祤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