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拾伍之二。
屋瓦上,男子紧追着前头不远处的三人。
「白澐──!」轻功一使,东方炽寒翻身跃至白衣女子身前,挡住三人去路。
护在白澐身旁的两名黑衣人见到东方炽寒先是一愣,而後摆开架式准备迎敌。
「退下!」白衣女子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东方炽寒,「他是银泷。」
闻言,两个黑衣人错愕了好半晌,这才略带犹疑地退回白澐身後。
「想不到你竟特意追来……怎麽?我伤了他,你心疼了?」隐约见到他眼中的愠怒,她又道:「他是大唐灾星,我不能不杀他,更甭论他是阎王殿的三鬼使、是朝廷的敌人……」
「白澐,你还不明白吗?如果大唐真得民心、天下太平,又岂会有阎王殿和我们?师父所效忠的贤君、那个让你爹博上性命也毫无怨尤的皇上已经死了!现在在金銮殿上的不过是个听信邪佞,不知民间疾苦的老头──」
唐玄宗虽曾是个明君,但盛唐的繁华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以为太平盛世已然到来,随着年岁渐增,他任用高力士、李林甫等宦臣;遇上了杨贵妃。
他再看不见百姓了……
权臣当道,贪官榨民。也因此,凌云寨才有机会成为民心所向;泷澐殿才有机会为大唐立下战功。
啪--
巴掌声落下,东方炽寒没有躲开,也不想躲开。
白澐看着他白皙的脸上浮出红痕,手中一片热辣。
她知道东方炽寒说的是事实,但……
他们白家世代以身为大唐武将为荣,从小她便被要求武艺须比同龄的男孩更高。当那些女孩缠着爹娘要糖吃时,她得拖着羸惫的身躯在武场中舞刀弄剑;她们放纸鸢、逛街市,她在边关沙场抵御蛮夷、为大唐效力。
如果她承认了皇帝的昏庸,那麽白家的效忠、她爹的至死无悔岂不变得愚蠢可笑?她这些年来不断的习武,做着自己所不爱的杀戮又是为了什麽!
可东方炽寒并没有错。
「对不起……」她道歉,为自己的失控。
「白澐,你和墨离对我而言都很重要,非不得已,我不会与你们任何一方成敌。」风吹过那单薄的白色身影,他望着白澐,又道:「倘若有朝一日,你我以刀剑相对,请你记得,我心里仍将你当作师姐。」
柳眉轻拧,白澐背过了身,良久才应道:「我……不会改变我的初衷,就算是不择手段,我也要守住自己多年来所笃定的生存意义。」语音落下,她提剑离去。
这是她所选择的路,纵然孤寂,她也不愿亲手抹灭自己存在的理由。
夜凉如水,晚风吹得人发寒。
远处,高楼之上──
镜夜轻搧着羽扇,静静地看着东方炽寒与白澐,而在他身旁,则站一名满头苍发的男人。
「师父……您这着棋下得可真绝。师姐带去的精兵是您给的吧?」
白发之人沉吟片刻,启口,「你调开了白澐手边的兵将,设下圈套让他们无法前来长安,我这麽做只是取回游戏的平衡。」那嗓音醇厚悦耳,完全不似华发之人该有的。
「您早料到师兄会为了魑魅而与白澐相对,却执意派他下山,原先我还摸不着头绪,这下总算看清了;说穿了,您是要师兄保护魑魅,可另一方面,您却又命令白澐暗杀『灾星』。如此两极的任务,我只想得出一个可能。」
镜夜脸上仍带着笑,然而眼底的锐利却令人心惊,「您……在等一个结果、在做一个决定。您曾答应为玄宗保住江山,然而朝廷日渐衰败,让您动摇了!如果师兄因魑魅而离开泷澐殿、银泷军瓦解,您将顺从自己的本意不再为玄宗效力;反之,假若白澐得手,您将依约协防边关。我说的没错吧,师父?」
「镜夜,你很聪明……」也正因为他的聪明,这盘棋的主帅,宫天逸选择了东方和白澐,否则就镜夜缜密的心思,别说是东方和白澐,连他这个做师父的也未必能匹敌。
镜夜没有答话。
俯首,他看见白澐拂袖而去,也看见师兄陷入两难的痛苦神情。
抬首,他望着漫天星斗闪烁。
敛起眸,他的唇边弯起一抹诡谲的笑意,「就我看来,真正能够逆转大唐国运的『灾星』……恐怕是师父您吧?」
蔽月的云随风而散,银月的微光撒落在宫天逸脸上。
剑眉入鬓,那英气勃发的面容与一头白发形成强烈对比。
「或许吧。」抬掌撩起一绺发丝,在月光下,痛苦自他眼底一闪而过。
***
漠璃倚着床柱,苍白着唇,伤口经过上官雪的处理已稳定下来,然而体内奔腾的剑气却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
「如何?」见到青衣回房,她忙问。
「房里有打斗的痕迹,东方炽寒不在房内,只留下了双伞。」青衣将手中双伞交给漠璃,据实说出隔壁厢房的情景。
漠璃并未伸手接过,仅是就着月光细看眼前双伞。
坚硬如铁的红色莹伞在银盘下闪耀着柔和的光晕,犹如一块通透的红玉。
红……玉?
难道说,此伞之所以如此坚硬,是因为──
不再多想,漠璃以短刃在指尖轻划出一道血口,鲜血,在滴落伞面後逐渐凝结,而後化为虚无,彷佛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在场三人皆为之一怔。
这二十年来,从未有人见过神石炙日……假若宫天逸封印炙日石後为隐人耳目,将炙日石转铸为别种形貌,也并非毫无可能。
难不成,这把伞便是经封印後,沉睡已久的神器?
「墨离!你没事吧?」神思间,饱含担忧的磁嗓随着敲门声传入众人耳中,那是……东方炽寒。
榻上人儿蓦然皱眉,接过了双伞,忽觉胸中一阵腾涌,一丝殷红自唇角溢出。
青衣见状,连忙蹲了下身,「少主,您的伤──」
「我没事……」拭去唇边怵目的红,她听着门外急促的敲门声,「你们下去吧!有些事,我想亲自问问东方兄。」
「可……」
「青衣。」青衣原还想说些什麽,却被一旁的上官雪打断,「漠璃,我和青衣就在门外候着,别太逞强了。」
闻言,漠璃歉然一笑。雪岂会不知道她的伤有多重?但他却仍尊重她的决定。
房门落下,青衣和雪的离开,让那从方才便在脑中回绕的声音越发清晰。
「魑魅啊魑魅!难道你从未想过,东方炽寒与你的相遇绝非偶然?」
「魑魅……如今江湖已暗地谋划联手攻打阎王殿,若你的死能够平息这场祸乱,你会如何抉择呢?」
她下意识地摀住双耳,但却徒劳。
如果、如果……如果东方炽寒与「墨离」的相遇并非偶然──
那麽她便分不清了,到底东方炽寒与她相处时的一切是真是假?
究竟在东方的,是耀眼夺目的暖阳,还是残忍喋血的战神呢?
「墨离,你受伤了?」他心疼的语调倏然在她顶上响起。
「别……」她震出手中短刃挡在两人之间,神色冷然,「别靠近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