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畫煙 — 第二卷、流光引蝶(1)

时刻幽缓推移着日光的轨迹。一道斜晖淡然映穿了薄门,如清水湓溢。

可那样悠静的晨曦难以模糊末花方才道出的话语。一直无声眈着面前茶水的侧夫人,空虚的瞳孔中隐约掠过一抹惊惶,就在她听闻「复仇」二字之时。

「既然要复仇,怎麽会这般毫无计画?」朝颜停下磨蹭着杯缘的手指,偏头思索着,满脸的疑闷地启齿:「在大白天里闯入,未免太过明目张胆。」

「更何况,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径,源氏府内的守备怎会如此松懈?」紫氏良凝着神色,旋即接上後句,彷佛平淡的语气里隐含着风雨欲来。

源氏的守卫训练精良,防备一向严谨,如今却出了如此荒唐之事;在场的众人无不想着同一个可能性,答案显而易了。

府里有内应。而且不只一名。

末花一手抚着胸前猗傩黑发,缓慢地顺下,瞳眸幽幽。

「看来这府里,是时候该好好整顿一番。」她低喃,黠慧的眼逐一扫过众人:「这府里已然不是安全的地方。我已经决定,先暂时把朝颜送出去,并且让良跟着。若是随行的人数太多,反而会引人注目;我会暗中派人跟上,确保朝颜的安全。」

闻言,朝颜讶然转过头望向末花。

「母上!」手只稍一松,悬空捏着的茶杯倏地落回桌面,撞出了惶惶然的声响:「母上,您在说什麽?这种时候我怎麽能离开源府?」她的眼里写明了无法理解。

「正是因为这种时候,你才更要离开。」

然朝颜说得凛然笃定。

「我不愿意。」她睁圆了明亮的眼,一片墨黑之中有什麽执着地闪熠着。

「我这麽做,并不是让你逃走的意思。」末花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了些,但神色毫无动摇,似乎心意已决:「这件事情由我和你父亲调查。我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住处,你二哥会在那里做接应。」

「二哥已经到了?」

「我前几日让他去那儿确认一些事情,也顺便替你们挑好安身之地。现下这府里出了内贼,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观察出我与你父亲的身分。我们要顾及自身,将你送走能够保全你,也较不会分了我们的注意。」末花慢条斯理地说明。

朝颜才静静垂下头,几绺黑亮的发丝滑过肩膀,紧握的双手指尖泛白;半晌,她才吐出一口气,有些迟疑地答应。

「我知道了……」

她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目前最周详的办法。母亲的思虑远比她缜密,即便在此时离开令她心里过意不去,她也知晓必须顾全大局。

突然,一道微弱的嗓音幽幽响起。

「请让尚月一起离开……」从头到尾低着头没有发话的侧夫人,蓦然抬起一张苍然的脸庞,乾涩的唇细微地掀动。

「母上?」尚月被她突如其来的请求吓到,一脸惊愣。

「让尚月跟朝颜一起离开这里。」侧夫人重复地念着,音量细小,双眼分毫未移地凝视着末花宁静泰然的面容:「只要能确保尚月的安全,我怎麽样都没有关系……」

「母上,您在说……」

「可以。」末花打断了尚月未完的话,唇边绽开一缕轻笑,笑得看不出情绪:「你尽管放心吧,我本就有这个打算。」

末花答应的乾脆果断,而朝颜的眼神轻微一颤。

侧夫人微微地笑了,眯起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牵动眼角的皱纹,笑里是时岁割下的沧桑。

她只求尚月安然无虞。而她的这条命早已千疮百孔,一直以来只是驮着一具身体走过漫长的年岁,如此苟延残喘的生命,死不足惜。

「今日回房便各自打理行囊。」末花杯中的最後一滴茶饮尽,雪亮的眼环视着众人:「明天清早,天还未亮时你们就得启程了。」

众人离开时,已是时至正午。

双手托着餐盘的千绘早已立於门外,大约几公尺远之处,不敢踰矩偷听,也没有出声打扰。直到门扉缓慢地被拉开,她才端着有些凉去的饭菜走近。

举步踏出房门前,末花如烟霞似的身影轻移到紫氏良的面前,低声耳语,以紫氏良恰巧能够听闻的音量。

「良,我要你记住。朝颜的生命,就是你的生命。」

紫氏良的眼中似有什麽复杂的情愫一晃而过,带着一抹苦涩,瞬间即被掩饰了过去。

末花没有听闻他声音里的乾哑。

「在下定会全力维护小姐的安全。」

书房中满是旧书卷的气味里,朝颜坐在靠近廊道的窗边位置,一手托着腮若有所思。雪落得渐缓,重复着映入她清澈的眸底,再飞出她的视线。

这一离开,会是多久才能回来呢?

这件事情牵涉的人必定不少,母亲断断不会贸然了结。更何况有许多疑点尚未厘清,恐怕没有一个半月是回不来的。

「朝颜。」一声熟悉的叫唤声让她猛地回神。

那人的影子瞬间闪现在窗外,露出了上半截身躯。

「你这样突然出现,会吓到人的。」朝颜放下支着下颚的右手,随兴咕哝了几句,倒也没有真的不满:「怎麽突然来这儿?」

「你在想甚麽?」紫氏良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迳自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他的声音较平时温和许多,将手臂搁在窗上,双目定定地觑着朝颜漂亮的侧脸。

「没有什麽。胡思乱想而已。」朝颜被他看得脑中愈加混乱,连忙错开视线,作势翻动起手中的书页。

「你在担心?」

「有何好担心的?」朝颜立即反问。

「担心这一趟远门究竟会有多久,府里又会发生甚麽事。」紫氏良说得从容不迫,云淡风轻,一言一句如同呼息一般理所当然。

朝颜却惊讶地站起身来,明澈的眼里满是错愕:「咦,你怎麽会知道?」

「你全都写在脸上了。」紫氏良轻笑了声,放下了倚靠在窗边的手臂,身形穿过书房敞开的门扉,缓缓走近朝颜的桌前。桌边一盏烛灯的火光颤动着。

只见朝颜轻巧坐回精致的木椅上,一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满脸的纳闷。

有这麽明显吗?

紫氏良略微偏头看着朝颜再度陷入沉思中,只觉得好笑,唇角微笑的弧度更加晃漾开来;他仅仅是静默着瞅着她,深邃莫测的眼底似乎掺杂了一些玩味。

曦日喷薄了漫漫雪地,嫣然开散满片的橙红;斜曛笔直射入书房的西窗,烧在朝颜凝睇彼处的双目里。那抹光痕炽热的让她想要流泪。

雪片染上斑烂的霞,竟彷若飘零纷纷的花。

朝颜兀自思索了没多久,便又将视线移向窗头,突然间她似乎变得缥缈了起来。紫氏良沉默地望着她,没来由地感到胸口有些微闷。

「你母亲是个处事俐落之人,不会有所差池的。」

「嗯。」朝颜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移动,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她的指尖不知不觉地卷起了书页的边角,藏不住心慌。

紫氏良不着痕迹地吁了口气。

「明日要早起,别看了,今天早点睡。」紫氏良忽然温声说着。他伸手将压在朝颜手指下的书本轻轻抽出,无声地阖上,转身将之放回书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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