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初戀的道別 — 後初戀的道別24

後初恋的道别24

24

一年多前的那场丧礼非常简约,几乎没有惊动太多人,爸妈本来也没特殊或强烈的宗教信仰,因此一切从简。沛渝有时还会想起,但关於那天的记忆,不管怎麽用力想却都感到模糊,好像一段电视中播放的影片被人罩上了一层白雾的後制处理似的,始终无法看得清晰。她只记得那天在殡仪馆,章佑城拄着柺杖来到灵堂外面,他让宫城扶着,很想进来上柱香,但却被挡在外面,妈妈只是摇头,而爸爸则吩咐了礼仪社的人出去拦阻,还说如果他们拦不下来,他就亲自出去动手。

「大家都说沛涵的死是我造成的。」章佑城喝了一口啤酒後,望着黑夜中暗茫茫的海,在潮浪声中,他叹着气,说:「我当然不能置身事外,说那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然而面对所有人质疑的眼光,我却也不知道自己能跟他们说什麽,或许,他们说的其实也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不是每个人都把矛头指向你,」沛渝沉默了很久後才说:「总不会是全世界的每个人都这样的。」

「是呀,至少宫城就没这样怪我。」章佑城苦笑着,他举起酒瓶,晃了一晃。宫城坐在另一边,他也跟着举起酒瓶。

「还好有你陪他。」沛渝也对宫城致敬,不过她手上不是酒瓶,而是可乐。

「那时候球队乱成一团,他不来,你也不来,大家都来问我,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连魏教练也一天到晚找我去问话,可是我能怎麽说?他们都说沛涵是因为感情因素而想不开,而始作俑者就是章哥。」宫城看了章佑城一眼,说:「好啦,就算跟他有关,但那又怎样呢?老实说,我不认为章哥是那种会对任何女生始乱终弃的人,当然,我也不认为你姊姊是那种会钻牛角尖而想不开的女生,这中间或许有些来不及说的误会,而且也不是我们这种外人所能体会的,但不管怎样,我都不能接受任何人把过错全推到章哥头上的说法。」

「你这麽相信他?」沛渝忍不住问。

「以前如果没有他,後来也就不会有我。」宫城的语气斩钉截铁,他说自己国中时就是个整天留连在西门町的小混混,个子虽然不高,但却喜欢惹事生非,一天到晚找人打架,要不是因为认识了章佑城,他那一身过剩的精力也不会找到篮球这个发泄管道,更不会有藉由体育而保送甄选上国立大学的机会,搞不好早就蹲在监狱里了。

「她到最後还是没有接受我的请求。」听完宫城对沛渝说完那段当年的故事後,章佑城似乎还困在沛涵的死去那件事里,他面对着海的方向,一口喝乾了啤酒,像是自顾自地在说着。

那时,章佑城在线上问姊姊,可不可以给他更多一点时间,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更久一点,总有一天,他会慢慢地赶上来。他自始至终都以为那天晚上,跟他一起在脸书聊天室里的人是姊姊。沛渝只是安静地坐在堤防边,但却没再开口说话,她不知道还能怎麽说,这个秘密也许永远没有解释清楚的机会了,而即便解释了又如何?姊姊也已经不在了。

章佑城没参加学测,也被迫放弃了体育保送甄选,眼看着实力还差他一截的宫城等人都有大学可念,他却还得拾起书本,准备参加七月的指考。那段请了长假在家养伤的日子,他着实看了不少书,好不容易才拼到几所科技大学,而原本他还打算留在台北的,但宫城却一力主张,叫他一起到台南来,说这里物价便宜些,生活比较轻松,而且他还透过南部亲戚的管道,帮章佑城找到了几个不错的打工机会。

「虽然学费是用贷款的,现在住的宿舍品质也很差,但至少一切都过得去。」章佑城说他在台南一年的时间,舍弃了所有课外活动的机会,全心全意在工作,现在都存了快十万了。

「一年能存这麽多?」沛渝咋舌。

「如果不是每个月的薪水都汇一半回去给他奶奶,他搞不好还可以存更多。」宫城忍不住插嘴,又抱怨说现在的章佑城变得好难找人,连想找他打个球都没机会,这家伙一天到晚就是打工。

「你的腿可以负荷得了吗?」沛渝有些担心。

「当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打篮球了,不过至少正常的走动跟慢跑都没问题。」他点头,说:「端端盘子总算得上是轻松的工作,对吧?」

「端盘子?」

章佑城哈哈大笑,他说自己现在在一家靠近台南市区的小吃店打工,原本小吃店平凡无奇,也没什麽了不起的,但自己刚开始上班不久,有一回老板不在,偏偏电视台的美食节目来采访,他就这麽莫名其妙地担任起解说人,结果从此店里生意大好,老板一连给他加了两次薪水,现在月收入都快超过两万五了。

「东西真有那麽好吃吗?」沛渝感到诧异。

「东西好不好吃那是其次,重点是这张脸。」宫城忽然伸手过来,拍拍章佑城的下巴,说:「你以为那满坑满谷的女客人都是为了什麽而上门的?人家在电视上看到的可是这家伙的脸,而不是那几碗卤肉饭哪。」

沛渝哈哈大笑,笑得章佑城脸都快红了。海边的小聚会终於有了一点活络的气氛,不想再把场面弄得哀凄,沛渝抓住了这个话题,要章佑城多说说工作方面的事,但他却怎麽也不肯再讲,反而都由宫城来开口,他说那家小吃店的生意本来普普通通,台南到处都有人卖卤肉饭跟鳝鱼面,要说谁的最好吃,那根本不会有标准答案,章佑城也是误打误撞,经由宫城家的亲戚介绍,才到店里去打工,阴错阳差当了店家代言人,节目播出後,大家都冲着这位主持人口中的型男工读生而来,甚至还有人特地跟老板打听章佑城的排班时段,弄到最後,老板怕他哪天不胜其扰而辞职,所以只好接连加薪,希望他有更多时间能出现在店里,就算他不认真工作都无所谓,光靠那张脸就足以招揽女客人上门了。

「你不去当模特儿可真糟蹋了。」沛渝赞叹。

「别以为没有喔,还有经纪人找过他耶。」宫城一拍手,马上接着又说:「那次我也在店里,我有亲眼看到,人家名片都拿出来了,这位老兄居然爱接不接,完全不给面子。」

「那麽好的机会,为什麽不要?」沛渝问。

「因为我相信如果沛涵还在,她一定会希望我脚踏实地工作赚钱,不会叫我去追逐那种不切实际的梦想。」结果才一句话,章佑城又把整个气氛给拉低了下来。

学校很大,好像永远不会有走完的一天,她接连几天都在学校里到处走逛,这些美好的风景总让沛渝有些恍惚,她十几年来的青春里并没有那麽多的绿树与草坪,但现在人在台南,感觉好像到处所见都是一片绿。

开学半个月後,刚结束迎新宿营活动,虽然跟同学培养出不错的交情,但沛渝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跟他们还是有着隔阂,不晓得为什麽,她就是没办法跟大家一样自在地玩,自在地笑,在宿营活动中,随着系学会的学长姊们一起歌舞时,她心中也充满着矛盾,很不想摆动肢体,不想随着呼喊口号,甚至觉得那堆营火真是无聊透顶,但没得选择,她人已经到了这里,只好跟着大家一起。不过好处是自从那场篮球比赛後,阿龙学长很快地就放弃对她的纠缠,大概感到自讨没趣了吧,那一点程度的球技也好意思拿出来炫耀,连宫城都比不过,他当然只能摸摸鼻子,认命地闪开一点。

一大早就接到小敏打来的电话,她还留在台北,没考好,虽然有学校念,可是却放弃了,转而走向重考班。沛渝在电话中给她加油打气,也约好了下次回台北要碰面。刚挂上电话,她心里有些感慨,每个人的造化都不同,而这时她才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不用再穿制服,不必再赶早自习,她甚至随时都可以背起包包走出教室,大摇大摆从校门口逛出去,也不用再攀爬学校围墙。

「你明明就可以找宫城陪你玩就好,同一所学校,也住得很近,干嘛不找他,却非得大老远叫我来当司机。」早上九点多,沛渝拎着包包下楼,等了约十分钟左右,便看到一辆机车转进巷口,章佑城已经帮她准备好一顶新的安全帽。

「他?他最好有空理我。」沛渝笑着说:「从那天去喝酒之後,这家伙就跟蒸发了没有差别,谁知道他忙什麽去了。」

「就算他人在火星,只要你一句话,他肯定会马上赶来。」章佑城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别有深意,而沛渝也不是不懂,她摇了摇头,说:「算了吧。」

坐上机车,她把一束马尾转缠了几下,塞进安全帽里,双手很自然地扶着章佑城的腰际。随着引擎声转动,凉风轻拂,她预约了章佑城今天的休假,要找他一起去逛逛台南的古蹟。骑出巷口时,沛渝心里想起宫城。其实她对章佑城说了谎,前几天而已,在学校的图书馆外面,她遇过宫城一次,那天的中午很炎热,她跟一个同学刚从图书馆出来,两个女生捧了一堆影印资料,正准备回教室去分类;宫城则是刚刚打完球,他心情似乎不错,看到沛渝时,脸上有开心的笑容,还问她下午有没有空,说台南市有很多好玩好逛的地方,也有不少知名小吃,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时间一起去晃晃。那时沛渝笑着道谢,但同时却也婉拒,推说新生刚入学,在课业上还有很多需要熟悉的地方,要玩可以等以後,先不急於一时。宫城点点头,脸上有些平常少见的腼腆,想了想,又说天气这麽热,两个女孩还捧了那些东西未免太辛苦,当下自告奋勇地要帮忙,帮她们把东西都拿到教室。

「谢了,」一进教室,沛渝不好意思再让人家当免费劳工,急着就要接过资料,还问宫城要不要喝点饮料,「走廊那边有贩卖机,你要喝点什麽,我去帮你买?」她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宫城连忙摇手,一个转身就要往外面走,他说身为学长,怎麽可以让学妹破费,这个饮料当然要由他来请客。沛渝笑着,正想拒绝,但宫城三两步已经走了出去。

「欸,你这个学长不错唷。」同学也笑了,还问沛渝:「他一定很喜欢你噢,对不对?」

「也许吧,谁知道呢?」沛渝耸肩,说:「我们认识好几年了,一直都是好朋友嘛。」

「搞不好人家根本没打算只跟你当好朋友,怎麽样,你要不要去试探看看?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你勾勾手指,一个男朋友就从天上掉下来了。」同学开始帮忙出主意。

「得了吧你,你有兴趣的话就让给你算了。」沛渝苦笑摇头,「我是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你不知道,我之所以来台南念书,为的是一个约定。」

「约定?」

「一年多前,我跟另一个人就有了个约定,而现在,他人在台南,所以我也在台南。」沛渝正说着,忽然看到门边似乎有个身影,她心下忽觉不妙,急忙转头时,只见宫城站在门边,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问沛渝:「不好意思,我刚打完球,身上忘记带钱,那个……我可以先跟你借点零钱吗?」

-待续-

我早已失去了再爱别人的能力,因为,我的灵魂只朝着那个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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