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初戀的道別 — 後初戀的道別23

後初恋的道别23

23

天气炎热,热得超乎她的想像,本以为九月底了应该会稍微凉爽些,但哪晓得台南根本没有近秋的感觉,好不容易才安顿好行李,尽管寝室里开着冷气,但她依旧汗流浃背。一边将衣服逐一挂到衣柜里,她一边懊恼,早知道应该相信宫城的话,电话中,他再三提醒沛渝,千万记得多带点夏天的衣服,因为台南根本没有冬天,就算到了十一、二月,照样会有让人融化的大太阳。

「把你家里所有的辣妹装都带来就对了。」那时宫城是这麽说的。

「怎样的衣服才算辣妹装?」几天前,她把电话夹在肩膀上,正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谘询着比她早一年,已经在台南念书的宫城。

「就是那种会露出乳沟的低胸装,或者包不住屁股的小短裤,反正只要是布料愈少的就愈好。」宫城语气充满了急色与猥亵,让沛渝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但几天後,当她真的到了台南,才发现原来宫城没有说谎,台南的天气跟台北真的差很远。虽然这时候的台北也不算冷,只是入夜後微有秋天的凉意而已,但这里却不同,无分昼夜都热得让人浑身湿黏。

这个小小的学生套房就在火车站附近,房租并不便宜,尽管她也可以申请学校宿舍,然而那得跟一群人住在一起,又要受到种种规范限制,这让沛渝很不喜欢。放榜时,她就先打过电话,宫城一边开心着大家换了个城市後,又将在台南聚头,同时也告诉她一些小办法。

苏妈妈当时皱着眉头,但也莫可奈何,女儿说学校宿舍的数量有限,大家都得申请後抽签决定,没抽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下只好乖乖地掏钱出来,让女儿在校外租房子。拿着房租,沛渝心中有些不忍,这毕竟是爸妈一碗碗的面、一碟碟的小菜,慢慢累积才赚来的辛苦钱。接过钱之後,她心中暗自下了决定,一旦习惯学校生活後,就要开始寻找打工机会,即使赚不了大钱,至少也能供应自己的日常开支,或者帮忙补贴房租费用。

「准备好了没有,要开始迎接你的大学生活了吗?」碰面时,宫城开心地问。

她笑着,没有回答。刚到台南的第二天,还有很多生活日用品没买齐,宫城骑着机车,载她到大型量贩店里一次购足,又体贴地帮忙都搬了上来。沛渝心下感激,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水给他。

靠着体育甄选,居然也能进淂了国立大学,不过宫城在课业上的成绩实在不怎麽样,他摸摸鼻子,自嘲着自己其实只是披着大学生的外衣,但脑袋依旧是国中水准,「不过至少我现在比前更像真正的宫城良田了,这是实在话。」他骄傲地说。

在课业之外的各方面,有了宫城的照料,沛渝很快地安顿好,也完成了新生入学训练,开学典礼结束後,正式进入大学生活,当她走在风光明媚的校园里时,看着那些与她一起考上,正洋溢在青春与喜悦中的同学,沛渝其实还很不能适应。趁着中午时,独自坐在校园里,手中只有一个便利商店买来的饭团。她一边想,如果姊姊还在,她今年就是大二的学生了,历经一年的大学生活後,她会变得更有气质,更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她跟章佑城没有分手,也许他们现在还会是一对人人称羡的情侣。是呀,如果姊姊还在的话。她想像着,倘若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换成是姊姊,她会小心翼翼地剥开饭团的包装纸,一点一点慢慢吃,吃饭时,姊姊不会翘起腿来,她总是文文静静,并拢着腿,稍微弯腰,吃得极慢,而且也不像妹妹那麽粗鲁,会低头张嘴大嚼。

慢慢地吃完,她站起身来,依循着脑海里对姊姊的印象,轻轻地拍掉那些洒在衣服上的零星海苔屑,然後走到厕所去漱口,并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确定一切没问题後,才又缓步走回教室里。

这不是高中,没有固定教室,也不再有午休时间,中午时的教室乱哄哄成一团,一堆人在这儿吃饭聊天,并准备下午的课程。她才刚落座,就看到门外进来几个人,他们自称是二年级的系学会干部,先跟大家打过招呼,跟着开心地说明起接下来这一年里所有的活动,并且拿了好大一张表格开始让同学传阅,上面写的是学长姊们所编排的家族名单。

「你是苏沛渝,对吧?」讲台边一个二年级的男生忽然走过来,站在沛渝面前,笑着问她:「还记得我吗?」

有点疑惑,但她随即想起。放榜後,系学会很快地从学校这边拿到新生名册,并着手进行联络,他们分成几个小组,分别负责北、中、南、东四个区域,在开学之前就先以电话联系的方式,跟尚未入学的新生做接触。那大概是八月多的事吧,沛渝还记得,那天约在台北车站,几个二年级的学长姊们手执立牌,就站在车站大厅里,等候着北区的新生们前来聚会。那时她只觉得非常丢脸,站得远远地,一边观望,一边犹豫,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不就等於承认自己是那些懵懂无知的新生之一了吗?还在踌躇时,有个二年级的男生已经发现了她,还走过来问她是不是会计系的新生。

「你是阿龙学长。」想起对方当时自己报上的名字,沛渝露出笑容。

「没错,就是我。」阿龙笑着说:「那张名单你不用看了,因为你的直属学长就是我。」

家族聚会、系学会活动、迎新或歌唱比赛,乃至於什麽联谊或聚餐,这些其实都不是沛渝所期待的事,当她结束一天的课业,走出校门口,顺着马路来到後火车站附近,穿过一条巷弄,走到一栋学生宿舍前面,拿出感应卡来打开门锁,一阶阶地走上三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後,放下书包,开了冷气,她给自己斟上一杯冰水,靠着窗边,看向外面。

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麽?难道只是为了跟那些对一切都充满新鲜好奇的大一新生一样吗?她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对那些聚会活动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早在半年多前,当她考完一月初的学测後,就已经猜到自己的计画应该可以顺利实现,而後来放榜时的成绩也确实让她如愿以偿,更让爸妈笑得合不拢嘴。家里太需要一些值得开心的事了,自从姊姊过世後,爸妈几乎没了任何生气,她还记得姊姊的丧礼中,他们哭成一团的样子。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能哭的,但那时谁还压抑得住?姊姊的遗体火化後,家人整理遗物,她悄悄地留下了一些东西,趁着爸妈没留意,她将几件沛涵的衣物、日记本,以及装在盒子里的项链都偷偷留了下来。那虽然是个仓促间的举动,但在沛渝而言,当那些东西进了她房间,被珍而重之的收好时,她其实已经预见自己接下来将有的转变。

傍晚四点钟左右,沛渝从小床上醒来,她给自己调好手机闹钟,只有短暂小憩而已。睁开眼睛,赶紧换了衣服,还得再回学校一趟。今天上学时,本来穿的是一双杏色短靴,现在她则换成了运动鞋,而原先的雪纺上衣跟牛仔裤也换掉了,改穿上运动服。她要去看一场系对系的篮球赛,看完後,也许可以在操场运动一下,好久没舒展筋骨了,沛渝摇晃几下脖子,觉得自己浑身僵硬得很。

自从前几天阿龙学长找她「认亲」後,就经常有事没事地打电话来嘘寒问暖,一下子问学妹是否还缺日用品,一下子又问她知不知道学校附近哪里有东西好吃,甚至有一次很晚了还拨手机来,问沛渝想不想跟他们一群二年级的系学会干部去夜唱。

夜唱?她嘴里礼貌婉拒,但心中却嗤之以鼻,她那时还没睡,还坐在书桌前翻阅着一本初级会计学的教科书,一边懊恼着自己怎麽选了一门好像不太有兴趣又很难念的科系,一边已经动起脑筋,思量着是否要考虑转系,挂上电话後,她啐了一口,每个学期都要掏出一大把的银子来付学费跟房租,她连自己能否把课业维持好都不知道,还有什麽心思跟一群根本不熟的人出去玩?

起初以为拒绝过几次,也许阿龙学长就不会再约了,没想到他竟然不死心,藉着家族聚会的名义又找她出去,还经常吹嘘着自己在系篮中的表现,听得腻了,沛渝觉得厌烦,心念一动,乾脆问他有没有兴趣打一场友谊赛,她带点轻蔑的语气说:「我有个朋友在念工业设计系,好像也是系篮的球员喔,怎麽样,想不想证明一下,别老是用嘴打球?」

一场赛事就这麽被她给促成了,抱着看戏的心态,又走回学校,篮球场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两系的学生,工业设计系的女生不多,但人家居然有啦啦队,摇旗呐喊好不热闹,反观会计系这边则平淡得多,光是气势就输人一截。

「学妹,你来啦?」阿龙很开心地跑过来,但沛渝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可是却没接过他手上正要递出的饮料,反而说:「学长,不介意我今天坐到对面的加油区去吧?」说完,也不管阿龙脸上有多麽错愕,她笑着就往工设系那边走。

「我记得你说过,说自己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神奈川县的最佳後卫。」站在场边,沛渝学着漫画里的台词,对宫城说:「现在就是你证明给我看的时候。」

裁判哨音很快吹响,两队人马交锋,坐在球场边,沛渝一边看着他们比赛,但看着看着,却彷佛时光倒流似的,她忘了自己是坐在台南这所国立大学的篮球场边,还以为又回到高中时候,那时她是球队经理,负责帮教练整理资料、拟定训练计画,同时还得帮忙监督球员的训练情形。那时,她也很常待在球场边,看着一群大男生吆喝着跑步,或者进行各项基本动作的练习,偶而队上会举行训练赛,她最喜欢那种比赛了,没有压力,又可以看个过瘾,她喜欢看章佑城一抄到球就刁钻地左弯右拐,突破对方防线,他总能把球压得很低,快速的运球声每一响都撼动着沛渝的心脏,她的视线从没有一次分神过,看着章佑城切入,然後轻易地上篮取分,或者他会来个出其不意的传球,把得分机会让给队友。

还能再看他打球吗?或者,他还打球吗?宫城说他很久没看到章佑城打球了,自从受伤退队後,他就没再摸过篮球了。好可惜哪,沛渝摇头。她知道章佑城也在台南,只是就读另一所科技大学,距离这边还有点远。还没跟他联络,沛渝希望能等自己在台南的生活都上了轨道後再找他,而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她已经做过好多准备,甚至都还挑好了衣服,她会舍弃那些花花绿绿、色彩鲜艳的服装,改换上比较有气质的穿着,而且走路不能老是跟从前一样,这麽一跳一跳的,她得端庄起来,就像她练习无数次之後才学会的走路方式。

上半场比赛很快就结束,宫城果然不辜负他的绰号,跟漫画里的宫城良田一样,漂亮地扮演着最佳後卫的角色,不断发动攻势,指挥全场,自己也偶有得分,现在已经取得四十七比二十五的大幅领先,会计系那边,阿龙学长灰头土脸,他一路都只能跟在宫城的屁股後面,手不断伸出去,但除了阻挡犯规外,却是一球也没抄到,宫城睥睨全场,在上半场结束的哨音响起前,自己切入禁区,单手挑篮得分,而且充满傲气地瞄了阿龙一眼,还撂下一句:「我的球不是你说要抄就能抄的。」

沛渝笑了出来,她就喜欢这种感觉,让那种只会耍嘴皮子的人嚐到一点颜色。休息时间,本来她想安静坐在场边就好,然而宫城却忽然走了过来。

「我打得好不好?」他问。

「棒极了。」

「那是不是应该有奖励?」他又问。

「待会晚餐我请。」沛渝也又点头。

「我记得以前在高中篮球队里,经理都会帮大家准备饮料,对不对?」宫城哼哼一声,居然装腔作势起来,他抹抹额头上的汗,叹口气说:「有些人真是不上道哪,说好的辣妹装没穿来也就算了,居然穿什麽破破烂烂的体育服,搞得跟村姑一样,完全没看头,让人一点劲也提不起来,现在态度更糟了,还一屁股坐在地上装死,假装听不懂别人的暗示。」

「喂……」沛渝瞪他。

「好渴噢,渴了怎麽办?要是脱水死掉了怎麽办?就算没死,搞不好也没力气打下半场,输了比赛怎麽办?嗳唷……」他还没演完戏,沛渝已经站了起来,还狠狠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不过就是几瓶饮料嘛,难道不能直接开口讲吗,还需要这样假惺惺演个老半天?嘟嚷着,沛渝认命地走到学校的便利商店,一口气买了十几瓶运动饮料,反正都要请客了,总不能厚此薄彼,就乾脆连会计系这边的一起买吧!这样两边都不得罪,也免得自己才念大一而已,就被当成是会计系的叛徒。

她提着沉重的塑胶袋,步履蹒跚地走向球场,右手提了片刻,跟着换到左手,左手才提了一下,很快就变成两手合提。实在太重了,她皱着眉头,两手提这一大袋饮料,姿势实在不太好看,而且也走不快,不过那无所谓,反正不过就是看宫城痛宰阿龙而已,少看一点也没差。一边想着,她一边走,眼看着球场已经不远,正想加快脚步,不料脚没抬高,不小心踢到路边的石头,重心偏移了一下,人也一跤跌倒,那袋饮料当场滚了满地都是。

「刚刚跟在你後面,我就觉得背影很眼熟,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沛渝跌坐在地上,两腿岔开,极其狼狈,她屁股痛得要命,都还没爬起身来,却看见一个男生弯下腰,已经帮她拎起了几瓶散落在地的运动饮料,慢慢装回袋子里。

「你怎麽来了?」

「来看球呀,有个矮冬瓜臭屁鬼说他今天要痛宰会计系,叫我来当啦啦队,」他哼哼一笑,说:「如果我的腿还能跑,今天哪能轮得到他,你说对吧?」把饮料装回袋子里,他左手提着,然後伸出右手,等着沛渝举起手来要拉她一把,然而沛渝还坐在地上,半晌无法回神,她没想到会在这时就遇见他,更没想过是穿着这麽平凡无奇的运动服装,而且还摔得那麽难看,她怔怔地伸出手,让章佑城一把拉起。

「一年多不见,怎麽你变得跟你姊这麽像了?」章佑城看着沛渝紮在後脑勺的那束马尾,看了又看,眼神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感慨。

-待续-

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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