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初戀的道別 — 後初戀的道別21

後初恋的道别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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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不小心地帮了个大倒忙了?这可跟精心安排他们约会的本意完全背道而驰了。沛渝错愕不已,她不管再怎麽极力劝说,但章佑城却完全没打算听,最後她只好放弃,一个人默默地走出医院。没立刻上捷运,沿着马路慢慢走,雨势虽然不大,但淋在身上可冷得很,她一边打颤,一边摇头,不敢相信自己好不容易才促成了小情侣一次难得的约会,结果他们居然谈的是分手。

「怎麽也不晓得该避避雨,居然淋成了这个样子?」在台北市盲目地到处乱走,竟是丝毫也不觉得累,最後她才搭上公车,慢慢晃回到家。一进门,发现时间原来好晚了,妈妈都已经去补习班把姊姊接回来,爸爸也收拾好面摊,回到家中,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接过妈妈手忙脚乱地上来的毛巾,然後看着老爸帮忙把那几本崭新但却淋湿的讲义摊在桌上,还认真地拿着吹风机慢慢吹乾、吹平,心中忽地生出一种厌恶之感。她很想将毛巾一把掼在地上,也想把那些讲义全都扔下楼去,更想对着爸妈大喊,叫他们省省这些举动,不如多留一点关心在姊姊身上吧。

很晚了,沛渝毫无睡意,又躺在床上,她侧耳倾听,完全听不到隔壁的声响。这房子已经很老旧了,小公寓的二楼,每个房间都很狭窄,墙壁又薄,隔音效果委实不佳,以前她常在房间里放音乐,吵得姊姊念不下书,或者爸妈在客厅电视开得太大声,让早早就得上床睡觉的两个女儿频频出来抗议。以前这个家里多热闹!怎麽现在却成了这样呢?她屏气凝神,但传进耳里的却全都是外面的声音,这座城市似乎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即便这是一处已经距离热闹街区有点远的小型住宅区,但依旧还听得到外面的各种声喧。

一整晚,姊姊没有踏出房门一步,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怀着担忧,她去敲过一次门,姊姊在里头应声。问她是否要一起喝杯热奶茶,姊姊摇头,问她肚子饿不饿,是否想吃消夜,而她也说不要。

「你们还好吗?」她忍不住问。

「还好呀,怎麽了吗?」很平淡的表情竟然牵动了嘴角,带着一点让人难以解读的微笑,沛涵说:「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而我最需要的就是念书。你如果没事的话就早点睡,不要整天忙着玩,免得明年跟我一样辛苦。」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沛渝心中充满疑问,那之後接连几天,姊姊好像回到从前还没跟章佑城谈恋爱时的模样,每天早上,她在公车上又翻起了英文单字,晚上回家也认真看着书,竟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似的,那道墙呢?沛渝不相信姊姊会在一夕之间就把封闭自己的那道高墙给拆了,她愈是表现得若无其事,沛渝就愈加地感到惶恐,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姊姊不是那种洒脱的人,尽管以前没看她谈过恋爱,但像她那样个性的人,怎麽可能说放就放?沛渝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但在姊姊的日常中又察觉不出任何异样,她只能推想,或许因为学测在即,姊姊打算把所有心事都压抑下来也不一定。她打过几次电话给章佑城,这几天来,章佑城已经出院,转而回家休养,她不再方便过去拜访,而中午时拨了宫城的电话,他说球队现在气氛低迷,教练比以前更凶。

「那你们皮可得绷紧点,不要再惹教练生气。」沛渝在电话中提醒。

「放心,今天我表现得很棒,他老人家很难得还有说有笑呢。」

沛渝笑了出来,问:「你表现什麽?彩衣娱亲吗?」

「我把你以前写的训练计划搬出来,重新整理了一次,还发给大家,要他们通通照着计划练习。」宫城说他的这个举动让教练非常赞赏,当场给了他鼓励。

「当初我写了半天,你们也没人要理我,干嘛现在还要照着做?是不是被篮球打到头,忽然开窍了?」沛渝一边笑,一边伸手拨弄着自己的刘海,这可能是这阵子以来,唯一一通能让她稍微轻松点的电话。

「至少……至少还有你曾经待过球队的感觉。」迟疑了一下,宫城忽然这麽说,却让沛渝一愣。「你要记得一件很重要的事,」宫城语气转为凝重,他说:「就算你跟教练辞去了干部的工作,但是在我们这些人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最宝贝的球队经理。」

「谢了。」由衷地感激,沛渝说。

她没探听关於章佑城的事,想来球队的人应该都不知情,因为宫城也说了,自从章佑城出院後,他平常几乎都不开手机,也不跟别人连络,大家都不晓得现在状况如何,还托沛渝有空帮忙多照看照看,如果有什麽消息,也请她再通知球队的大家。

现在是每个人都在装没事,但也每个人都在搞自闭吗?度过了一个无聊至极的跨年假期,台北又湿又冷,沛渝哪里也没去,几乎足不出户,连小敏跟男朋友约着要去逛街,找她一起同行,沛渝也全都婉拒了。她留在家,是因为不放心姊姊,都过了一个多星期,姊姊还是不怎麽说话,除了上课、补习,其他时间里,她总是保持沉默,乖乖待在家里读书。在爸妈眼里,姊姊现在的表现应该非常符合他们的期待了吧?她看似心无旁鹜,完全投入在课业里,但事实上真是如此吗?沛渝却一点也不认为,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那天在餐桌上,难得爸妈的面摊休息,老妈做了满满一桌菜,但姊姊的午餐吃得心不在焉,她坐在餐桌的最边角,双眼始终没离开过桌面上、就摆在饭碗旁边的一本讲义,好像非常专注的样子,就连筷子也不怎麽举动。但沛渝偷偷观察着她,却发现那只是一页再简单不过的地理图表,讲述着秦岭与汉水这两道地理屏障在各种气候、物产等方面所代表的分隔线,这些东西连沛渝都背得滚瓜烂熟,姊姊怎麽可能还需要花上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去看?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麽说才好,这表面的一切似乎都很合谐,也很正常,或许那份异样感只是她自己胡思乱想也不一定。因为她不知道章佑城是怎麽跟姊姊说的,本来小情侣已经约好,彼此各自努力,可以等上了大学之後再继续追求爱情的,但现在章佑城受伤了,他的道路已经中断,势不可能再依照原本的约定。但也不过就是不能继续打球罢了,那麽高大、勇敢的一个人,难道除了打球就一无是处了?这年头只要肯念书,还怕没大学可以上?有些学校根本连考都不用考,报了名就能读,章佑城就算家里再穷,办个助学贷款不也可以?有必要为了这样就分手吗?他只是骨折,骨折是会痊癒的,以後可以靠脑袋工作赚钱,又不是非得趴在地上行乞维生,这怎麽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满怀着这样的想法,沛渝不等跨年的连续假期放完,她从球员通讯录里找到章佑城家的地址,心想,既然电话不肯开机,那她亲自找上门去总行了吧?

最後一天的放假日,天气好转,爸妈开店做生意去了,姊姊又关在房里不肯出来,她自顾自地换上衣服,抓着包包就出门。按照通讯录上的地址,先搭捷运到土城,再转了两班公车,一路到了市郊区。这是她完全陌生的世界,以前从来也没到过,下了公车以後,她在便利店及路边的修车厂问了两次路径,最後才找到章佑城他家。

一个老旧的社区,住户非常杂乱,她下意识地直觉,这地方大概就是下一波都市更新会被拆光的房子。顺着巷子走进去,房舍大多破破烂烂,有些甚至连门牌都找不到。沛渝很难想像这会是章佑城居住的地方,她小心留意着地址,一路走到巷子最底处,在一条看似大水沟的河堤边,找到了院子、前门都堆满资源回收品的老房子,门牌号码还在,正是通讯录上的地址。

她站在门前愣住,一时间不晓得是否该上前去敲门,站在门外想了又想,还拿不定主意。左右看看,那些到处收集回来的旧纸张、纸板堆叠成小山,旁边几个大的塑胶篓子装满压扁的宝特瓶与铁罐、铝罐之类,一片凌乱。她想像着,如果是自己住在这里,将会是种什麽样的感觉?她常常在心里嫌弃着自己家的老旧,好像其他同学的家都比较漂亮。可是这里呢?章佑城一点也不像出身在这样地方的人,他跟大多数人一样,虽然衣着并不光鲜,平常经济也不宽裕,但他个性大方俐落,一点也不猥琐。果然一个人的出身环境,不能与他的为人成正比,是这样的意思吧?走了几步,稍微观察了环境,沛渝心里想着。

看了半晌,正准备要离开,却看见一个老太太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身形佝偻,满脸皱纹,脚步蹒跚迟缓,如果把那一身的破旧衣服换掉,也把场景改变一下,或许她可以是个充满和蔼慈祥的微笑,走在庭院里散步晒太阳的老太太,然而此时此地,她弯着腰,却开始折起纸板,沛渝再更仔细瞧了一下,发现老太太的左眼眼白混浊白茫,看来好像患有眼疾。

犹豫着是否该过去攀谈,她在外面徘徊了一下,这反而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她很勉强地站起身,走出来用台语问了一下,沛渝赶紧回答,说自己是章佑城球队的经理,特别趁着放假想来探视探视。

「他去工作了啦,晚上才会回来。」老太太的动作迟缓,手脚也不灵便,站得近了,沛渝看得更清楚些,确定老太太的左眼是看不见的。

「受了伤还去工作?」

「去附近工厂帮忙啦。」老人家说章佑城又回到塑胶工厂去做些简单的生产线工作,可以有椅子坐,不会妨碍到脚。沛渝点个头,心里百感交集,她原本以为章佑城可能悠闲在家养伤的,没想到才刚出院,居然又忙着回到工厂去,就算腿伤不便,他靠着双手也要继续工作赚钱。

既然没找到人,她跟老太太打个招呼就要离开,然而才刚走出两步,章佑城的奶奶却忽然把她叫住,要邀请沛渝到屋子里坐坐,还说要下厨做点东西给小女孩吃,吓得沛渝赶紧摇手婉拒,她说自己没带任何礼物来探病已经很不好意思,怎麽能让老太太如此麻烦,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往回走,但才刚走出两步,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上一眼,老太太脸上满是殷切与礼貌的笑容,她放下手中的旧纸板,还要转身去拿那一盏放在门口边的大茶壶,给访客斟上一杯水。

「阿婆,我想问你,你觉得章佑城是不是一个很乖的小孩?」也不晓得为什麽,她忽然问了个怪问题。

「命啦,命苦的话,再乖也没用呀,你说对不对?」用很不流畅的国语,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父母不疼没关系,好歹还有我这个老太婆;可是如果连老天爷都不疼他,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待续-

也许全世界都不疼你,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但除了奶奶,除了姊姊,其实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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