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後,赫克托离开茅棚会场,和克劳利同行。
金黄色淡弱的阳光穿透清晨的天空,细微的尘埃如同一层薄网在空气中覆漫;村庄小径的尽头,森林清新宜人的气息随着晨曦渗进了人的肌肤。云隐星真的很美,山峦绵延横叠,无止尽的空灵宁静让人心旷神怡。
那一夜腥风血雨之後,这里常常给人一种错觉,彷佛无时无刻都有某些生物在森林深处微微低吟啜泣,或许在世俗人的眼里,这就是所谓的闹鬼,但赫克托知道,这场莫名的屠杀绝非偶然,甚至可能是某种阴谋的序幕。
无解的血案必须继续调查,但另一端箭在弦上的战争更令他忧心忡忡。
「同意调查期限延长一年,看来陛下也开始重视这件离奇的血案了。」
赫克托微微苦笑:「那是他对我的敷衍,陛下他……有时候很健忘的。」
言下之意,就是霍龙国王说话不算话。
克劳利不置可否,有关国王和赫克托之间的关系众说纷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陛下对赫克托一直未忘情,否则就不会在将他逐出宫廷之後又任命他为「无畏之心」的骑士长。
其实克劳利和赫克托交情不深,在他一开始听说赫克托和陛下之间那些绯闻的时候,甚至很瞧不起这个年轻的宫廷侍卫,但是赫克托继任之後大力整顿「无畏之心」日渐骄奢的风气,开除不少好逸恶劳的贵族子弟,并且积极锻链骑士体能与维护首都治安,让骑士团在短短两个月内脱胎换骨,成为比军队更精实的战力,这些出色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克劳利佩服得五体投地。
骑士长大概是因为太过勤奋正直才和陛下闹翻的。
赫克托无奈地看着地上,踢掉脚边的小石头,深吸一口气。
「骑士长,担心安烈公爵出兵的传闻?」
「宫廷大臣人心惶惶,军事处那边倒没有什麽动静。本来我打算今天去见公爵大人,但是前天在宫里,王后对我说了一段话,我觉得很不安。」看见眼前一棵横倒的树干,赫克托很无力地坐下,克劳利随即坐在他身旁。
「她说了什麽?」
「她说,」赫克托顿了一下,似乎还不确定是否该向克劳利和盘托出。克劳利会意,说:「如果是涉及私人的事务,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不,不算私人事务。」赫克托又一苦笑:「王后认为陛下其实无心内战,他在意的是里尔王国边界的铜铁矿,如果能拥有开采权,日後洛译兰王国就可以全力发展军事,获取更多的资源。」
利用战争掠夺他国资源,这种恶霸行迳在国际间是会被唾弃的。
霍龙国王向来独断独行又好逸恶劳,对那些与他臭气相投的年轻贵族授以重权,对勤政的大臣总是爱理不理,动辄强迫他们休假或进修,长久下来,忠臣个个灰心求去,留守朝廷的也只能独善其身、难有作为。尽管如此,霍龙并没有什麽称霸天下的野心,对他来说打仗太累又太浪费时间,战後的重建工作也令人头痛,想找刺激不如去街头看斗狗。克劳利不明白国王陛下为什麽突然想发展军事,甚至为此可能先向里尔王国宣战?
「陛下最近见了什麽人,还是去了什麽地方?」
「我不知道,王后也不是很清楚。」赫克托闷闷地说。
克劳利眉头一挑,恍然大悟。
「那麽,我大胆的猜测,王后希望安烈公爵能出兵,暂时转移陛下的注意力?」
「她没有明说,但我的想法和副骑士长一致。」
「她真是残忍。」
「她是最懂陛下的人。」赫克托意味深长地说。
苏萝王后本是安里斯城萨丁公爵的未婚妻,三年前霍龙国王与萨丁公爵因故爆发冲突,竟然下了一道命令将苏萝接进王宫并且决定娶她为妻,导致萨丁为此活活气死。这事在群臣间引起很大的反弹,连贵族也感到不满,然而当时首都肯大城持续半年的乾旱居然在王后进宫之後连下三天大雨,民间无不认为这是王室大婚带来的吉兆。於是在民意的拥戴下,霍龙国王还是顺利迎娶了苏萝王后。
安烈公爵是萨丁公爵的好友,传闻他曾经暗恋苏萝王后,为了成全萨丁公爵才选择退让。萨丁公爵临死前将安里斯城的所有权全数转让给当时家道中落的安烈公爵,安烈公爵含泪接受了好友的遗愿,也因此对苏萝王后和霍龙国王恨之入骨。
「骑士长,要我怎麽帮你?」
「帮我盯着血案的调查进度,还有塔马商队的文物展览,尽量让外界以为那是史无前例的大肥羊。」
「你不会想一个人去见安烈公爵吧?」克劳利皱起眉头,眼里尽是担心。
「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公爵虽然脾气强硬,但依然是个明理的人,今天他被逼到这个地步,总要有人出面协调他和陛下之间的矛盾。只是,唯一能劝公爵的人已经不在了,现在我也只希望他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不要太快把我扫地出门。」
「那麽陛下想向里尔宣战的事?」
「也许那只是他一时兴起对王后随便说说罢了,也许,陛下真的很健忘。」赫克托说得心虚,目光只能集中的地面尘土。
其实前天王后对他说的还不只那些。
「你一个人在骑士团过得逍遥自在,陛下每天却为了想挽回你的心想到头发都白了。基於王国的体制,他没办法给你一个合适的名分,虽然他也不太把体制当一回事,但是他怕你遭人唾骂,又不忍心你受委屈,所以左思右想,决定让你打下自己的江山,让你成为一个地位和他对等的国王。」
「别忘了你的父亲曾经是先王册封的一级将军,而你,已经世袭他的勖位,一旦开战,陛下命令你领兵出征你是无法拒绝的。」
为什麽陛下总是这麽异想天开又一意孤行?都快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不懂什麽叫放手吗?他们今天会走到这个地步,根本不是为了名分或者地位对不对等,太多事实证明他们的感情和牵绊只是互相折磨,保持距离对彼此都是一种宽容。但是现在,陛下又想要拉近他,然後再将他推下万丈深渊……
「我会请总理劝陛下尽早打消兴建王国博物馆的念头,就算真的要建,也不能建在安里斯平原上面。」
「克劳利,这麽做只会惹陛下不快,连累了总理大人,对安里斯城的百姓也没有半点好处。」
「骑士长的看法是?」
「陛下向来喜欢希奇古怪的事物,如果能让他发现这世上有比兴建博物馆来得更有意思的工作,安里斯平原或许就能保住了。」
「所以,调查精灵就显得格外重要了。」克劳利会心一笑,看着点头的赫克托,心里暗叹眼前的长官不愧是陛下的旧情人,对陛下的贪玩好强的心思与习性摸得够熟够透,一旦证实洛译兰境内有精灵活动,陛下的注意力自然就会摆在这些奥妙的超自然生物上,征战的念头很快就会平息了。
「希望这麽做不是饮鸩止渴。」赫克托叹了口气:「有一股力量正在摧毁洛译兰,偏偏我们只是寻常人类,什麽都不知道。」
他现在也只能利用调查精灵转移陛下对安烈公爵的挑衅,就如同王后想利用安烈公爵出兵转移陛下攻打里尔王国的兴趣。
用纷争阻止纷争,他们都在玩火。
「骑士长,关於血案,您可请教过乌力大法师?」
「他还是闭关不出家门半步。」
「希芙小姐也帮不上忙吗?」
「嗯,我想她已经尽力了。」
希芙‧罗伦是「无畏之心」骑士团的初等治疗师,她的祖父正是前任镇国大法师乌力‧罗伦。
乌力大法师对骑士有莫名的恶感,在二十年前克劳利刚取得骑士资格的时候,威喀卡国王在乌力大法师的建议之下,大幅削减骑士团员额,使得克劳利空有资格却当不成正式的骑士,只能待在总理身边当管家。
奇怪的是,乌力却让唯一的孙女希芙加入骑士团。
不过比起经常鼓励国王陛下专注玩乐的海螂大法师,赫克托更愿意尊重性格古怪的乌力大法师。希芙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女孩,一手带大她的祖父自然不可能是邪佞之人。
或许他还没有展现足够的诚意,等拜见过安烈公爵之後,他会再设法求见大法师。只要有一丝破案的线索,他都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