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顶楼。
双眼凝视着她被风吹散的发丝，对於即将要做得事感到悲伤。与绝望。
「抱歉。」我的声音冰冷，她已经清楚的感觉到我今天的不同，同时开始阴郁了起来。
「为什麽……要道歉？」她迟疑的问着我，脸上有种欲言又止的情绪。
「因为我没有办法坚持了。」坚持着我的冷漠，终於把这句话给挤出口。
「什麽……意思？」她的眼神很绝望，跟妈一样，跟今早的妈一样，所以我撇开眼，要自己不能心疼她。
「抱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开始的，但是我没办法继续坚持了，现在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也这样看着你，其实我也没想到这件事会传到校方的耳里，起初我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没想到最後你竟然相信了。抱歉，虽然很残忍，但我还是得说，其实我根本没有爱过你。」
她脚步踉跄，跌坐在地，我忍着心痛，礼貌性的上前扶她，但她挥开。
「你、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一定是因为这些事让我们压力太大了，所以你想逗我笑对不对？你看，我很聪明吧，把你拆穿了，所以你别再装了，再装就不好玩了喔。」看着她明明这样说着，但却同时泛红了眼眶，心中无限心疼，却什麽也无法说。
「对啊，我是骗你的，你怎麽那麽聪明啦，竟然被你猜到了！」好想这样说着，像平常一样开玩笑，但是我不行，绝对不行。
「不是玩笑，是真的，抱歉。」又再次道了歉，不知道她是否有察觉，今天的我的声音，因为悲伤而更低沉了些。
然後吸口气又补了句：「就连我的那些过去也是骗人的。」是啊，我也多麽希望那些过去也是骗人的，这样也许现在的我、现在的宁宁都会不一样了。
「不是吧……」她看着我的双眼，试图从我眼中找寻一些玩笑的因素。
我只能回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告诉她我是认真的。
「抱歉，希望你能够幸福，再见了。」迅速的离开了她的眼里，离开能听见她哭泣声的范围里，胸口在隐隐作痛着，但是还是只能这样残忍的跟她说再见。
不对，应该是不见了。
脚步蹒跚的在走廊上，不管他人异样的眼光，我让眼泪模糊着双眼，搀扶着一旁的墙壁，要自己勇敢的走下去。但是一颗心已经碎成了好几片了，从没想过在遇见一个能够救赎自己的人之後又失去的感觉，会那麽痛。
比很痛还要更痛。
我也很疑惑自己到底为什麽要这样做，明明早就觉得宁宁是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怎麽还可以这样残忍的离开呢？就算妈威胁我，那也不是真正的原因吧，也许是因为真的害怕了，怕的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宁宁，害怕她会因此毫无前途，也许这听起来很像藉口，但确实是我所顾虑的。
所以真正的原因不是妈威胁我，因为在很久以前，我对她早在某一个部分已经崩毁了。某个与她联系感情的部分，彻底崩毁了。
所以当她已死威胁时，我没有很激动，只是冷静的看着她。
「妈，你真的那麽想死吗？」为什麽会这样呢？真正想结束的应该是我才对吧，我根本没有任何的原因活在这世界上啊，在失去宁宁之後更是如此啊。
但妈只是空洞的看着我，手上的刀锋利的光划过我眼前。好刺眼。
「如果你真的想死的话，我可以帮你。」我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麽，只是很绝望的说着，然後离开家中，到学校来。
然後我为了妈的生命，离开了宁宁。
在这种时刻，到底什麽选择是对的什麽是错的，我早就不知道了。我很好奇到底谁知道，若真有人知道可不可以告诉我，此刻我根本不该脚步坚定的离去，而是回到顶楼去抱紧宁宁，说对不起，我只是开玩笑的。
但是在我耳边的依旧是学生的嬉闹声，我於是一路坚定的走回家，甚至翻墙翘课也没感觉。
没感觉的感觉，真的好可怕。
开启家门，看见妈跪坐在地上，跟今早我离开的姿势一样，我挂着眼泪将门掩上，蹲下身子，紧抱着妈，而妈也感觉到了我，边哭边笑，嘴里含糊的说着：「好棒，未日真的好棒，真乖，听妈妈的话做呢，真的好棒喔未日。」而我则含着浓浓的鼻音点头。
那瞬间我才发现我的妈妈早已不是妈妈了。
我才发现，我所拥有的都不曾拥有过。
包括宁宁、包括和父母快乐的过去、包括因为伤痕累累而有的痛、包括爸爸、包括幸福、包括很多很多……就连那颗爱妈妈的心也包括在里头。
「妈，我好恨你，真的很恨你。」我笑着说出这句话，现在的我脑子一片含糊，不再有想法了。
「我知道、我知道。」妈笑着回答我，让我哭得更凶，却抱她抱得更紧。
「妈，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好累、好累、好累了……」闭上眼睛，过去的一幕幕开始略过我眼前，然後痛与不痛变得不再重要。
最後我只听见妈对我说：「乖，小未日乖喔，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我们就会无忧无虑了。」然後在我额上印下一吻，离开。
最後我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中。
梦境里都是宁宁的声音，她不断叫唤着我的名字，要我别走，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最後我却还是离开了。
那瞬的残忍，跟离我而去的幸福一样。
一样的，自私。
※
睁开眼来，进入眼帘的是一面白色的墙。
我才知道我没有死，没有解脱。
「你醒啦？」病床旁坐着一对夫妇，女的哭红了双眼，用憎恨的眼神看着我，男的也是红着双眼，但是眼神中冷漠的可怕。
我知道他们是谁。
「伯父、伯母。」我轻点了头，女的开口就是大骂，而男的则拉下她，才让她安静下来。他们是宁宁的父母，曾经很喜欢我的宁宁的父母亲。
「我们不是来找你算帐的，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他语气中的冰冷让我打起冷颤，沉默了会儿之後我才点点头。
他们怎麽会在这里？这个问题我无法思考，刚醒过来的我脑袋非常昏沉，什麽也不想思考，就连妈是否活着也是。
「采宁自杀了，现在还在急救，」才说到一半伯父的手机便响起，他接起之後面不改色听完另一头的人讲完话，挂断後便叫伯母去急诊室，伯母闻言马上起身，连看我一眼也懒，就直接跑走。
这段时间够我绝望的。
「刚刚急救成功了。」伯父转身来与我继续说话，低沉而冰冷的嗓音再次让我打冷颤。「我只是来通知你这件事，这件事我不完全怪你，虽然我还是憎恨着你，但我知道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而已，我只希望你能够不要再跟采宁联络了，虽然我认为不太可能，但还是要来通知你一声。在这之後采宁会转学，你们将不会再见到面。」说完，他潇洒的离去，我一句话也无法说出。
有点麻痹了。
心里的洞却越破越大。
我只知道很痛，但却感受不到。
然後医院的人员找到我，说有事要告诉我。
然後我起身，她搀扶我。
然後她要我情绪不要太激动，再听见这个消息之後。
然後我点点头，接过她递给我的一封信。
然後「你母亲死了」她这样说。
然後我缓缓接收讯息，接着缓缓打开信封。
然後我细细的读完母亲写的每一字一句：「小未日，这是最後一次妈这样叫你了，也是你最後一次接收我的讯息了。这些年苦了你，抱歉，我这残留下的生命不断让你痛苦。这样反覆的，真的很对不起，但这次不会了。
当年我和你爸自杀的真相，我想你也不明白吧，为了让你能够没有疑惑的继续活下去现在我就告诉你了。在你小学五年级那年，妈妈爱上了当时的上司，女上司，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也许你会恨我，觉得我自己也曾经是同性恋，那为什麽不懂你的心情？我只想跟你说，就是因为我懂你的心情，所以我才会这样做。
因为那是我可以为你做得最後一件事情了。
我只能把你拉回正轨，因为我也受过同样的伤。
後来我和你爸谈离婚，他迟迟不肯签字，不断问我为什麽，我只说因为和他在一起压力太大了，就是一些老套的台词，但终究的，纸是包不住火的。你爸看见了我和她在巷口接吻，终於了解我要离开的原因，後来他以你为由，要我留下，最後我的她也禁不住折磨而离开了。事情在你小六的时候落幕，另一出剧却开始了。
我走不出来，真的走不出来。
你爸看着我这样，一开始还想把我拉回去，但是到最後他也和我一起颓废了。在那之後我不断的怨你，怨当时是被你给有所牵绊，说真的，也许此刻的我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感觉变得很淡了。
小未日，我不想要你再走一次我走的路，所以当你们导师来的时候，我很绝望，绝望的写出这封信……
小未日，你刚刚说你恨我，我很伤心，而当你说想跟我一起走的时候我很开心，所以不要怕了好吗？妈妈要带你走了，也许这封遗书你不会看见，但我还是想继续写下去。
小未日，一切就交给妈妈了，不怕了喔。
假如还有下辈子的话，记得那迈向未来的路一定要好好走，别像爸妈一样走错了喔。晚安，我的小未日。」
然後我的眼泪落在纸上，晕开了黑色墨水。
然後……我的世界再也没有然後。
再也，没有然後。
※再也不懂自己活下去的原因，不知道怎麽活着创造更多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