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跟榕榕在校门口道别後,我又走在了这熟悉的街道上。一盏一盏的橘黄色光芒,为着辛苦劳累了一整天的人们,努力照亮了回家的路。
而在那前方,依旧有着一位背着吉他的背影。
有好几度想要冲上前跟他打招呼,好想要知道剪了短发的我,会不会再次的惹来他的招牌白眼和「啧」声。
可是只要想到中午在他旁边做的笨蛋行径,什麽勇气什麽自信的全部都被胆小和羞愧给比下去了。
我只能默默的走在离他不远的後方,静静的走过一盏又一盏的明亮,跨过一块又一块的影子。
「啊。」
突地,我一个没看路,额头狠狠的撞到了前方的物体,吉他弦因撞击而发出了不规则的咚咚声。
好痛喔……
我抬起头,池介信的黑色双眸睁得大大,直直的注视着我。
「学长!」我惊吓的倒吸了一口气,狼狈的压着额头的红印,往後倒退了几步。
尽管他的眉头轻微的皱在一起,却依然不失整个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帅气。
「对、对不起……」我紧张的望着他背上那跟我额头亲吻的吉他,不都说音乐人视吉他为第一生命,我完蛋了。
我沮丧的垂着眼,深深的觉得下一秒,学长就要对我发飙。
他看着我好久,彷佛过了一世纪,才从他嘴里挤出第一个字,「你。」
学长像是压抑愤怒般,用手指着他旁边的位置,「走在我旁边,不要走在我後面。」
蛤……?我还以为他会一拳挥过来。
「听不懂吗?」他不耐烦的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我才赶紧跑到他说的旁边,努力的跟上他的步伐。可是他的一步就等於我的好多步,要保持在他的正旁边,我根本是用小跑步了。
他彷佛注意到我喘吁吁的样子,很自然的放慢了脚步,我才真的走在了他的旁边。
街道上,我跟介信学长的影子,一下缩短,一下拉长。
不过竟然能这样跟他走在一起,好不可思议!
我索性开口,「学长,你也住在这附近吗?」
这次,他没有不屑的扫过我,也没有对我发出讨人厌的「啧」声。
他点点头,用着迷人到不行的嗓音回答道,「嗯,我住这附近。」
我没料到他会如此正常的跟我说话!
我受宠若惊的停在原地,沾沾自喜着剪掉一头宝贝的长发,很值得!
傍晚的风温柔的徐来,轻轻的抚过了我清爽的颈肩,好舒服。
发现到我没有走在旁边的他,不耐烦的转身。正当他要使出那一招不屑的扫射光波时,我赶紧跑上前,跑到他的旁边。
「那麽巧,我也住这附近。」
我露出得意的表情,开心的笑着。
原本很讨厌夏天的闷热,但此时的我,却觉得夏天的傍晚配上偶尔徐来的暖风,在这个陪我回家的街道上,别有一番滋味。
睡觉前,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小茵,她帮我下了个结论,「所以池介信学长是短发控。」
「是吗……」虽然带有疑问,却也无法完全的反驳小茵的结论。
「不管他是不是短发控,我觉得整件事情最诡异的是你吧。」小茵趴在枕头上,打趣的看着我。
「哪、哪里啊。」躲开小茵的眼神攻势,我继续往脸上抹着睡前的保养品。
「光是你对一个男生如此在意,还为了他剪掉你引以为傲的长发,你敢说你不奇怪吗?」
「我是喜欢他的音乐和歌声好不好,而且我哪有在意他啊,剪头发是因为我不开心他藐视我而已。」我把保养品的盖子转上,轻拍了脸颊几下。
小茵继续讲述她的理论,「就是因为你从小到大都太习惯男生对你的热情,所以现在突然遇到了一个不理会你的人,你才会觉得不习惯,才会如此的在意一个男生,不然才不会当他正常的跟你讲话後,你心里产生那些成就感和胜利感。」
我瞠目结舌的望着小茵,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这一大串似有似无的理论。
「你想太多了。」
我起身把房间的灯关了,只剩下墙角边微微发光的小灯。
她躺在床上娜了挪位置,发出了棉被与身体摩擦的嘶嘶声。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可是看的很清楚。」小茵不死心的继续讲着,「我虽然都待在家里,参与到的也都只是窗外的世界,但就是因为这样,我看的比谁都还清楚。」
她转身,讲了最後一句话,「总结,那个学长是短发控,而且你在乎他。」
但最後在我脑海里不断浮现的,不是小茵最後的总结,而是那句『窗外的世界』。
胸口一阵紧闷,像是有一根针不断的往里端刺去。
同样是双胞胎,可是为什麽却只有我,才有颗健康的心脏……
这个夜晚,我抱着复杂的心情入睡,尽管我们家没有人愿意提起,却也无法改变小茵有限生命的事实。
如果可以,我不断在我心里呐喊无数多次。
拜托让小茵活下来!我想要跟小茵一起活到老,当一辈子的姐妹!
我想要牵着她的手踏出门外,好好呼吸这个地球的空气,尽情仰望她从没拥抱过的那一片天……
翌日,毒辣的阳光被一层层厚重的乌云挡住,使得原本已经够闷热的空气,更让人无法呼吸。
我还宁愿天空下起倾盆大雨,那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感觉最难受了。
「小菱,等下午休时间要去找学长他们吗?」
快要中午的时候,榕榕跑到我的座位,小声的在我耳边兴奋的讨论着。
「好不容易让丁丁学长心服口服,我们就要好好的善用这个机会啊。」她越讲越高兴,坐在我前面的男同学乾脆把位置让给她,好让榕榕直接在我桌上正大光明的讨论这个违反校规的话题。
「可是午休时间前,我要先去找社团老师拿画板,可能没时间过去了。」重点是我不知道怎麽自己走去练团室,等我从社团老师那里找过去练团室可能都不止午休时间了。
「你拿个画板是要拿一百年喔!我不管啦,午休时间我要看到你在那里,知道怎麽走吧?」
我尴尬的抿了抿嘴唇,榕榕无奈的把我的数学笔记本翻到最後一页,画了一栋栋的建筑物和歪七扭八的道路,还有一大块圆形的操场,最後再用红色的笔描出了路线。
「我的画画技巧真的好糟糕。」她沮丧的看着不成形的地图,「要是我画画够好的话,就跟你一起参加画画社了,也不用自己一个人参加那什麽鬼电影社,播的电影都上个世纪,还要写什麽心得报告,最好是看那些黑白片写的出什麽鬼心得啦。」
孙纯榕越讲越生气,不断的重复描画红色的路线。我觉得她再描下去,我的数学笔记本一定会裂成两半。
「我知道怎麽走了。」
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我赶紧把原子笔和笔记本收回来,不禁小小的心疼了我可怜的笔记本。
「那你小心喔,不要被女魔头抓到了。」
我点点头,榕榕的千嘱咐万叮咛,我已经牢牢的记在脑海里了。
「记在脑海里不够,你要深深的刻在你心里!」
「是!」
三大重点,一不一要一记得。
不行光明正大的走在路中间,要对周遭的人事物抱持着高度的警戒心,凡事都会有痕迹,所以一定要记得不要留下任何小辫子。
於是,在随时随地都要滴起雨的中午,我背着一大片的画板,看着不太懂的秘密通道地图。在这庞大的校园中,用着榕榕带我走过几次的记忆力,好不容易才躲过人群们,来到了眼前的建筑物。
好热啊,画板的塑胶套感觉下一秒就要融化在我的肩上。
我往不同的方向分别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人的时候,起身跑到通往练团室的阶梯上。
咦?榕榕为什麽要站在练团室门口,不是说不能被人发现,她这样也太明显了吧。
「榕榕。」
我轻声呼唤她,结果她惊恐的转头,激动的用气音说着,「快走!」
「蛤?」我满是疑惑的想要走上阶梯,直到她用手势比了练团室里面,在指着自己的脖子摆出被砍死的模样,我才意会到女魔头在里面!
我狼狈的背着画板急着跑下去,画板却不争气的撞到阶梯的栏杆,发出蹦蹦声响。
「是谁在那里!」
女魔头的招牌嗓音从练团室里吼出来,眼看我就要被抓的正着时,一道强而有力的力道把我拉到了转角处,一个女魔头看不到的死角。
「孙纯榕!我叫你在外面晒太阳罚站反省,还在那边制造噪音!你给我进来!」
我狼狈的倒在那个力道的怀里,惊吓的一动也不敢动,尤其听到女魔头的高分贝喊叫时,深怕我一个呼吸就会被发现。
等到练团室的门被狠狠的摔上,女魔头的声音不再出现时,那个力道才把我松开,这才意会到我在一个人的怀里!
「学长!」我惊呼,往後弹跳了好几步。
池介信一脸不耐烦的瞪着我,「你讲话可以再大声一点。」
我赶紧用手掌把嘴巴捂住,双眼始终瞪的大大,完全不敢相信刚才我倒在介信学长的胸怀中。
他背着吉他,额头上还稍微沁出了些汗珠,白色制服衬衫的扣子没有扣完全,露出了里面白色T-shirt的胸口图案。
「谢谢。」我用气音向他道谢,不然我早就死在女魔头的手里了。虽然我还没有见识过女魔头的威力,可是听榕榕说,她国中的时候就被女魔头处罚过,真的是生不如死。
池介信用手背擦掉了汗水,转身就走,跟回家时的背影一模一样。
他的步伐很大,我又背着一个比我一半身体还要大的画板,很吃力的跟着他的脚步。
『第二』乐团的学长们跟榕榕一样,都是这所学校国中部直升上来高中部的学生。所以他们对这个大到夸张的校园了若指掌,哪里有死角哪里有小路可以走都一清二楚。
可是对於我这麽一个新生又是超级路痴来说,要跟上他们那种错综复杂的秘密通道,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例如现在,我已经彻彻底底的跟丢了,眼前的学长背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明明看到学长弯进来这里,可是人怎麽不见了。而且肩膀好酸,这个画板真的不是一般的重。
「是谁在那里?」另一位也不是好惹的男教官,正从遥远的前方缓慢的走过来。
我紧张的贴着墙,尽可能的躲在视线看不到的死角,可是教官的脚步还是一步步的迈向我的位置。
算了,这就是命运吧,如果注定去教务处,怎麽样也避免不了的。
正当我要放弃的同时,肩膀上的重量瞬间少了一半,沉重的负担也减轻许多。
介信学长突然从另一边出现,一手拿着我的画板,另一手则握住我的手腕,拉着我远离了被发现的危机。
他的手掌心温度好温暖,我只能直直的看着离我不到一公尺的背影,只能抬起头望着高我好多好多的他。
「为什麽……」我不禁发问,「你不是走了吗?」
为什麽会回来找我?
他没有回答,直到把我带进了一栋荒废的建筑物,走进一间空荡的教室,我才突然想起这是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
「这里就不会被发现了,他们不会找来这里。」他疲倦的把吉他和画板放到地上,拼命的拉着衬衫和T-shirt透透风。
「谢谢……」
有好多想问的、好奇的,可是现在嘴里却只能讲的出谢谢两个字。
「谢什麽?」
被他这麽反问,我一时语塞。
「我只不过不想要再多一件麻烦的事。」他说。
「还是谢谢你……帮我拿画板。」
「你会画画?」他指着地上的画板。
「嗯,很喜欢!」如果说音乐是学长们的生命,那绘画就是我一辈子都不能没有的灵魂了。
他的嘴角微微的上扬,伸手拉开了吉他套的拉链,拿出了那把咖啡色的吉他。
「我也很喜欢这个。」他巧妙的手指才压了几条弦,轻轻一刷就响出了一段弦律。
「好酷喔!」
我不自觉的发出惊呼声,一秒都不能把我的目光搬离。
「你要弹弹看吗?」他开口问道,黑色双眸温柔的映在我的眼里。
「不、不行啦,我不会弹,我怕把它弄坏。」
见我的手足无措,他突然张口大笑,「它没有这麽脆弱好吗?」
「真的……吗?」我紧张的用手指戳了戳它的木板,好硬又好冰。
「我教你。」
介信学长把椅子拉到了我旁边,我紧张的接过与我额头有亲吻一缘的它,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有重量。
「这样拿,轻轻的让它靠在你手上。」
他把吉他调成正确的位置,我却紧张的心脏快要跳出来。
不光是因为手上正拿着这把吉他,而是学长他离我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他的一个举动一个呼吸,都让我僵硬在椅子上,只听的到自己失控的心跳声。
「你太紧张了,放轻松。」
他这次直接伸手按摩了我的颈间,少了长发的隔绝,我被这突然的肌肤碰触给愣着。
「嗯、嗯。」我像个机器人一样,僵硬的按着弦,脑子完全无法运转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麽。
「对,按住这边,然後右手拿这个轻轻的刷下来。」
「这、这样吗?」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努力的用左手指腹压住弦,右手再拿着一小块纸片轻轻的刷下去。
一小段弦律随着我手的摆动,从它的音箱传了出来,才接回了我脑里因紧张而断掉的神经。
「它、它叫了!」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上的吉他,我真的弹出音乐了!
池介信的嘴角又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它不响的话就不叫吉他啦,怎麽样,刷出你人生中的第一段音乐,很爽吧。」
「嗯!」我激动的点点头。
「我当初也是迷上这个感觉,完全无法自拔。」他兴奋的讲着他与这把吉他的故事。
它有名字,他帮它取了一个「兄弟」的称号。
「它是我的第一把,在店里找寻我要的吉他的时候,看到它就觉得怎麽可以这麽帅气,就是它了!我那时後心里想这根本就是命中注定,而且这把阿……」
一谈论到音乐,池介信就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
这是我第一次听学长讲那麽多的话,也是第一次看到学长脸上充满着不同的表情样貌。
他兴奋的时候,眼角会稍稍微眯起来,他开心的时候,嘴角也会往上扬十五度角。
尤其是他的眼睛,会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在他深黑不见底的双眸中,灿烂的发出光芒。
好像有什麽东西,渐渐分不清楚了。
『总结,那个学长是短发控,而且你在乎他。』
我不知道学长是不是短发控,但我想我是在乎他的。
无论是在乎他的音乐,还是在乎他笑起来带点稚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