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子為雨 — 其十

闹得这般鸡犬不宁,屋里头已能听到一些骚动。以为会先奔出来的是拔剑要护驾的侍卫或大臣,但吴染万万没想到椋王会像个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从长廊那头缓缓走过来。

吴染想都没想就先跪下了,跪在孟伏流脚边。

「怎麽回事?闹出这样大的声响,还差点噎着了孙大人。」椋王的口吻不像兴师问罪,反而像是调笑似的。

吴染背上冒着汗,酒意丁点未剩,「回殿下──」

孟伏流抢白,「吴染喝了点酒才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弄坏殿下赠的那尊玄武,还请殿下莫怪罪。」

一听到那是椋王御赠的,吴染喉头卡了下,头埋得更低。

椋王发出轻笑声,「既然成涛都这麽说了,那孤当然不会放心上。让孤瞧瞧……啊,真厉害,居然碎得连原本是什麽样子都看不清了。」接着吴染视野中飘进一角雾白色,「你叫吴染?」

吴染迟疑,想着自己没戴面具不晓得是否会触怒椋王,头抬也不敢抬。「是,殿下。」

「把头抬起来。」

圣命难违,吴染依言扬起头,赫然发现不知何时椋王早已蹲在她面前,眯细了一双眼往她身上瞧。孟伏流表情也复杂得可以,眉苦恼的蹙着,嘴角不甚安分,似笑未笑。

「喔,少只眼呢。真给妖魔吃了?」椋王口气像发现新玩意儿的孩子惊讶。

吴染恭敬的答,「回殿下,是给妖魔了。」

「不简单啊。」椋王侧过脸看了池面一眼,不知何时那些石块已尽数沉没,池面平静无波,好似什麽也没发生过。「给了只眼睛就拥有这样的力量……那要是你想把命也赔上了呢?」

吴染没听出弦外之音,「要是把命赔上就什麽也不会有了,殿下。」

椋王听她答得这样毫不犹豫,夹弯眼笑了笑,吴染见他笑得五官都艳丽起来,看得吃力,不知不觉低下眼,咀嚼起他的问话对比起自己的答覆,顿时心里一惊,险些想咬掉舌头。

椋王起身时掠来一点风,他走到孟伏流身边,轻声道,「成涛,改日孤会差人再过来放尊新的,以後可要小心点了。」

孟伏流望着跪在地上的吴染,朝椋王略弯下身,「臣明白。」

椋王笑着离开以後,没过多久就趁着点夜色起轿回皇宫去了。孟伏流站在门口送走他後,转过身时眼有倦色,吴染良心不安起来。

「王爷,是属下不好,给您添麻烦了。」

孟伏流正要去书房,闻言驻足,「你差点惹祸上身。」

吴染嘴巴张了张,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不过是本王有错在先。」他又说,「所以扯平。」

吴染听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愈发忧心忡忡。这次只是她运气好,搞不好椋王心里老早已经记上她一笔,要来个秋後算帐。她越想越心烦,唇咬得泛出点惹眼的血色,没留意孟伏流又往她一瞥,接着回望一地月光出神。

两人谁也摸不透椋王心思。

只知道这颗心变化无常,随时可以变得又冰又冷。

吴染隔日出发的时候天甚至还没亮,天际泛着青灰,她仔细收起地图和捎好师尊嘱咐她带着的剑,跃上马,回头望了王府一眼,发现除了打扫的下人外,披着发拢紧外衣领口的孟伏流正从里头看着她。

男人长发披泻添得几许慵懒,别有风情。孟伏流留意到她的目光,朝她挥一挥手就转身进屋里去。吴染心里有些暖,腿夹马腹,啼声清脆击在石板路上,由慢而快。

出了城门,她只是恍然想起,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让人送别。

从琅琊到金野要花上四天时间,吴染除了生理需求,屁股几乎没有离开过马背,马不停蹄的一路赶到金野。

从琅琊出发不过两天,郊外就能见到零星几个蹒跚的屍人,有几个聚过来想吃马肉结果反被踏碎脑袋,马屁股被骚扰得烦了乾脆後腿蹬飞它们。多亏这只神勇的马,吴染一路上可以说是无用武之地。

这趟行程的目的是要歼灭金野周遭残留的屍人。先前的屠村虽然後来灭了一大半,但满村子的血腥味还是令方圆几十里外的屍首蠢蠢欲动。按照惯例这只要交给驻守金野的士兵们处理就好,不过为了要制伏几个异变的,大夥儿元气大伤,孟伏流这才让她过来。

吴染估计在这逗留个几天,但如果周遭徘徊的屍人数量太多,几个月也是有可能。

到达金野的时候,已是黄昏,能够看见搭建好的箭楼上站有弓箭手,她只是高高举起孟伏流给的令牌,顺利通行。屍人最活跃的时间是在戌时到寅时,直到破晓活动力才慢慢削弱。

等於说,吴染来的正是时候。

她遵照孟伏流的意思只和金野的指挥打了照面,顺道询问一下屍人大概的数量,匆匆整理一下行囊就走出屋外。担心马蹄声惹来更多死物,她把马寄放在某户人家的马厩,握紧剑,从村子南面的出口出去。

斑才得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兴奋得令她脑际不停抽跳。

月已东上。

吴染已出金野,到达邻接一片葱郁树林的一块地。尽管金野已让士兵们费力洗刷,但血腥的余韵仍在风里若有似无,那些本该沉眠的又怎会善罢甘休?

它们本来是人,自然不会遗忘如何索求无度。

『吴染,给点甜头让它们快些过来。』斑才等得不耐烦了,命令道。

吴染拔出腰上的剑,瞄准指头一划,赤红的血珠沁出,汇集得多了重得滑落入土,滴答作响,这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村外显得清晰。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走调二胡似的呻吟由远而近传来。

吴染收起剑,站在原地,听这些声音聚集起来,包围住她指尖微弱的滴答声。慢慢的,拖曳的脚步声靠近,能够看见十几个摇摇晃晃,腐烂程度各异的屍人往吴染的所在走来,速度远比白天快上许多。

吴染神情不见慌张,黑的眸子没让月光点亮,盯着逼近的屍首。

来得好,一夥一夥的,这样清起来才有效率。她吸口气,想起孟伏流生辰那天炸开的石块,眼睛往前仆後继的屍人一瞄,缓缓吐口气。

起先是最前头的那一个,骨肉已分离的脑袋出现点凹陷,头骨发出一串吱嘎的声音,接着那脆弱的头盖承受不了压力,猛然爆裂开来,失了鲜度的骨屑及碎肉溅开。

彷佛春节的鞭炮似的,一个炸开了就换另外一个,靠在一起的屍人头颅接二连三被气压绞得粉碎,没了脑袋的屍体茫然摸索几下,就一个个倒地,没了动静,总算安息。

吴染的脸溅上几点暗红,红得那白色面颊徒增几许病态。

後头也有十数个闻风而来的屍人,吴染瞥了它们一眼,如法炮制,不一会儿一具具躯体堆砂包似的一个叠上一个,静卧在地上,体液洒得满地赭红。一批才解决,换成树林里又有了骚动。

吴染忍不住犯嘀咕,「唉,还有五个时辰……」

夜仍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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