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子為雨 — 其九

吴染自从被带到师尊那儿以後,开始也能够看开许多事,这点烦恼不久之後也顺理成章的抛在脑後。

她离了家便是孑然一身,也把余生给了斑才,怅惘不过徒然。

吴染逍遥数月之後,孟伏流总算是要让她做点事。说是三日後启程到金野去斩草除根,把能放过不能放过的一概清除。

「记住,别软了心。」

孟伏流紮着发,仍是同前几次那样颈後落了几撮,看得吴染心痒想上前替他重新绑,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出发前夕正好遇上孟伏流生辰,府里上下忙进忙出,吴染也给被拉去换上点正式的服装,准备赴宴。

申无寿穿得整齐笔挺,顶着张眼熟的面具,吴染想起来看完戏那天站在孟伏流的面具男子,居然是他。

「还是面具遮着英俊些呢。」

听见吴染感叹,申无寿只是伸手拉住她的眼罩一拉一放,「啪」的一声,反弹的力道令女人痛苦得蹲地捂眼。

吴染也同样被要求戴上类似的面具,她觉得新鲜,接过手後就马上戴上。之後听人传椋王的轿子就在不到一里外,就和申无寿以及其他人列站在门口,准备迎接。

「申无寿,为什麽我也要戴这面具啊?」吴染仗着有层隔阂,放肆的打量起周遭的人来。虽然攀谈次数不多,但有几个还是能喊出名字来,不过看来看去这王府虽大,人口却不如她想像的要多。

申无寿的声音隔着面具显得遥远无比,「像我们这种随时得出生入死的人,脸千千万万不能让椋王看见,怕是招来忌讳,折了殿下的寿。」

苍天之下,若说哪时皇帝与平民无地位之分,大概就在阎王面前时。

外头听得有人拔高声音宣告椋王到来,孟伏流也在这时走出房间,步履不疾不徐。他一身玄色衬得他高大的身形挺拔而优雅,头戴乌冠,帽沿中嵌着一颗玛瑙,红艳得几乎要让他的蓝眼褪了色。

吴染身边的人整齐划一的跪下,她袖子被申无寿一扯,才如梦初醒的跟着跪。她能感到男人的步伐稳健,以沉着的姿态经过她眼前。

「臣,孟成涛拜见殿下。」

乍闻那低沉如钟的声音响起,吴染不受控制的抬头,门口站着一个气度雍容的白衣男子,眼角有薄幸,低眉而视半跪於地的孟伏流。

见到孟伏流跪着比他要年轻许多的人,吴染心里泛起点奇异的感觉,好似这麽一个堂堂王爷这麽一臣服於谁,就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了。

她仗着有面具遮掩,继续打量年轻的王。白玉脸蛋不染血色,眉及眼因此黑得狠冽,重点是只消那麽一眼她就立刻认出来,他是当日那抹颓唐的白牡丹。

「起来吧,成涛。」椋王提起声音,「都起来吧。」

身边响起动静,吴染抬头看一眼,见大家都起身了才若无其事的跟着动作。椋王和孟伏流先进入屋里,後头还跟着几个权贵随他俩鱼贯而入。这场筵席看来还挺盛重的,意识到这点的吴染突然期待起晚些时候的餐肴。

孟伏流他们坐在里头吃,其他人就在外头喂蚊子,春来天气渐暖,许多蚊虫也跟着不安份起来。吴染这桌倒楣了点,驱虫的香飘不过来,只能吃一吃就要打蚊子,巴掌声此起彼落。

申无寿轻叩吴染肩膀,「你这虾要是不吃,给我吧。」

「你拿去,反正剥虾麻烦死了……」吴染低落的嘀咕。要是被人知道她把椋王当戏子,估计马上就要给人削掉脑袋了。「我怎麽说人国家的主子祸国殃民,简直是乌鸦嘴了……」

「嗯,什麽?」申无寿吸虾黄吸得滋滋作响。

和申无寿认识也一段时间,两个人却也没深入聊过什麽,总是打打闹闹的,不然就是听他解说王府里的大小事宜。

吃到一个阶段後,吴染停下碗筷,「无寿,你怎麽进来王府的?」

「啊?」申无寿扔掉虾壳,想了想,「我爹很早就替老将军干活,几年前老骨头折腾不了,见我拳脚功夫了得就引荐我进来王府当侍卫。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娘还不同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拖着我不肯让我出门。」

吴染含着筷子,还真想像那场景。

申无寿吃完以後舔舔手指,「她听了些捕风捉影的事,以为王爷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毕竟异姓王爷这身份太惹眼,王爷又有西域血统,难免遭人非议……」

「异姓王?我记得椋国建国这般久,好像也没出几个。」

「是啊,要不是为国家立功或是遭殿下赏识,要得到这王爷身分可是难上加难。树大招风,眼红的人嘛一定是有的,一个个都认为王爷靠国舅身分才得到这地位……可是当初是谁替他们杀下这片江山的,倒是一句都没提起过。」

申无寿剔起牙来笑得无奈,吴染乖乖喝着她的汤,想起头俯得低的孟伏流时略微一滞。

她忍不住叹,「这麽一个大将军轻易就归还手中的兵,也真不简单。」

申无寿赞同的附和,「可不是?可要想到王爷一旦把兵都给了殿下後,情势就可以说是如履薄冰了。只要哪天殿下信了谗言,真要对付王爷,那没有筹码的王爷可以说是瓮中之鳖。」

说起这话来时的申无寿还挺冷静的。

吴染噙起笑,「那到时候咱们可怎麽办才好?」

他耸个肩,「我无所谓,反正我横竖是要跟他一辈子。生也好死也罢,总归能替他担些什麽。」申无寿眼里有豪气,尽管仍是笑得那般无赖。

吴染为他口吻里的气魄慑服,她想了想,和丫环要了壶酒,倒了一杯敬到申无寿面前。

「你进王府这麽段时间也没理过我,现在却狗腿起来。」他大笑着接过手,乾脆的喝个见底,接着也替吴染倒满一杯的量,「你明天就要出发去金野,紧张吗?」

吴染不太喝酒,接过手来也只是浅浅抿在唇上,「紧张啊。是要去大开杀戒呢……」

「没关系,久了就习惯了。」

吴染盯着他看,学他一口气把酒喝尽,结果呛得不轻。

申无寿提酒和其他人同乐去,她怕喝得多发酒疯,就没跟着他去撒野。她想到既然是孟伏流生辰,为人下属还是要去祝贺几句,不过这时候他还在应付椋王和一干显贵,吴染吃饱没事干外头溜达几圈,见里头聊得热络就默默走远了。

她走到後头,临水的曲栏边,绿荷已随晚风飘来清香。吴染小酌後脑袋弥漫不着边际的快活,彷佛就算失足跌进水,她都只会笑。她趴在栏杆上盯着池面摇曳的月亮看,伸手可及,而她真也打算探出身子捞上一捞。

正当指尖快要触及生起波纹的明月时,她腰上一紧,就给人拦住腰向後拖去。

「当心,这池子深,不谙水性小心灭顶。」

没有任何起伏的男声在脑袋上响起,距离近了些搔着耳膜似的低沉。

吴染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孟伏流,但酒意未退的关系,她少了平时机警,傻呼呼的点点头,嘀咕一声「谢谢王爷」。

孟伏流很快松了手,却也没马上离去,而是站在吴染身边仰起头,眯起眼。

「王爷不回去吗?今天可是你的生辰啊。」吴染学他眯起眼享受清风拂面。

「不要紧。能说的都说完了,藉故出来清净下,等等就回去送客。」

也许是这夜里宁静,孟伏流的声音少了平日威严,平添些许寂寥。吴染撑着腮转头看他一眼,她还是喜欢偷看他的眼睛,抹上点月光,果然温暖许多。

「明天一走,日子就不能像现在这般悠闲了。」

「是啊,不过这也是师尊要我来的目的吧?」

「嗯。」孟伏流轻声低应,低下头,目光紧盯初绽的菡萏,「吴染,本王还没看过你弄术呢。」

吴染听他一提兴致莫名高昂起来,「喔?王爷想看啊。等属下一下啊……」她找到池央一颗雕成玄武形状的石头,拉了下孟伏流袖子指着,「王爷,你看着那颗石头。」

孟伏流见她微醺没了平时分寸,没说什麽,盯着袖子上洁白的手指不放。

「看好罗。」

吴染吸口气,眯起眼聚精会神,周遭窜流的空气刮起她的发,孟伏流凝视女人带笑的面庞,完全没理会人家要他注意的地方。

接着不消片刻,一阵奇异的崩裂声先是轻轻响起,孟伏流将注意力放到声源处,还没来得及看,立於池央的玄武像发出一声巨响後四分五裂,平和的夜里一下子给爆炸声弄得沸腾。

孟伏流睁大眼看碎石块飞到天上,一块块咕咚咕咚地落到池子里。

「王爷啊,您瞧那乌龟的头──」

吴染见到喧闹起激烈水花的池子空无一物,沉默着,酒也因为惊吓的关系,慢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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