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染会遇见斑才也是凑巧,在那之前她所面对的只是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她没没有什麽消遣,顶多忙完家务事拉着张凳子到结霜湖央垂钓,一钓就是几个时辰。如此简单的生活令她清心寡欲,这样严酷的环境,只要能平平安安活过每一天就该满足。
对她这个性,斑才显得不以为然。他总说身为人必有欲,除非是仙,否则就算自称望破红尘的僧侣也会有执念。而他从不放弃劝诱吴染向其索取更为深沉的东西,譬如说,永生以及足以操纵人心的力量。
吴染还真对这些听似诱人的条件没什麽概念,因此老是不了了之。
『没有。』当然这次也是一样。
聊到这里脑筋有所运转,她也缓缓苏醒,总算是明白为什麽整个人会晃得好像晕了船。她被人扛在肩膀,而且对方的动作完全不打算放轻,简直就真把她当成麻袋似的。
吴染勉强支起身子,虚弱的喊:「大哥……大哥?」
身下的人听到声响於是回应,「喔,你醒啦?」听这声音,原来是申无寿。吴染一阵天摇地动後被放到地上,脚步不稳向後踉跄几步,多亏申无寿眼尖扯住袖子才没翻出栏杆外栽个大跟头。
「我刚才去王爷房间就看你睡了。你胆量也真是大,头一次见到未来主子居然有脸在他面前呼呼大睡,也不怕明儿个就得卷舖盖走人。」申无寿哭笑不得。
吴染听着不免心急如焚,「那王爷他……王爷他有说什麽吗?还是我赶紧回去跟他跪下道歉好了。」说完转身就要往书房冲去,却因不识路,跑了两三步就停下来张望。
「唉,不用。王爷他宽宏大量,没跟你计较,别跑回去丢人现眼了。」申无寿跟上她的脚步,「以後你就要住在府里听王爷差遣,先跟我去你的房间,晚点再跟我去饭厅,顺道见见其他人。」
吴染愣愣喊声「知道了」,乖巧的跟上申无寿的脚步。青年面容写满无奈,走着走着,忽然自顾自的闷闷笑出声,哼嗤哼嗤的。吴染明白自己成了笑柄,凄凉的叹出口气,也不打算争一口气了。
与他来到一间乾净而简朴的房间,里头窗户已经打开,能够看见湖面上映有斜阳,波光粼粼的剪碎余晖。
「日後你就住这了。」申无寿跨过门槛,弯腰拾起一本不知道被谁遗落的书,「对了,你的行囊呢?」
吴染摇头,「没有行囊。」她就只带了师尊给的一把剑下山。
「……连衣物都没带来?」
「没有。」
申无寿吃惊的睁大眼,「那你这几天岂不是没换过衣服?」
「瞬国天气冷不太需要每天洗澡,衣服的话我担心时节不合,乾脆等到了椋国再买也不迟──你怎麽突然冲出门外了?」吴染纳闷的看着申无寿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对不起,我只要一想到你身上有累积了几天的污垢,就……」申无寿说到一半作势欲呕,连忙以拳头抵住唇边不敢轻举妄动。
吴染看申无寿一脸苍白,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你也一路扛着我──」
「你就别再说了。」青年苦着脸哀求。
申无寿个性好,说话也直爽,吴染很快就起了逗弄他的心,说得青年频频翻白眼,最後恼羞成怒落下狠话,要她不准再靠近他一步这才罢休。她决定趁吃饭时间前先洗个澡再和申无寿过去,两个下人後来合力搬来木桶,轮流倒满热水,吴染见他们搬得辛苦索性也跟着一同搬水,几趟下来却是洒得比盛得要多。
舒服的泡完澡後,吴染飘飘欲仙的跟申无寿过去饭厅。她身穿不太合身的男装,得要将袖子卷上几卷才方便行动。
「等等你要见的几个人全是府里的卫兵,这次他们正好拨空回来向王爷回报,否则平时全分散在椋国各地,几个月才有机会一聚。」
吴染低头调整袖子长短,一边道,「那你怎麽没有跟着被分发到别的地方去?」
申无寿撇嘴,「王爷舍不得我,这才没让我走。」
这话听似胡言乱语,吴染觑了眼申无寿的神情,见他有些烦闷,兴许另有隐情。
进到饭厅时,吴染见到饭桌坐有几个人,全是侍卫打扮,两男一女,聊得正欢畅,听到申无寿的声音时不约而同转过头去。
「无寿,快来这边坐。」
其中一个身材精实的朝申无寿招呼,挥动的深色臂膀布满月牙状的疤痕。他年约三十上下,目光炯炯有神,不笑的时候浓眉虎目的,笑起来时却和蔼可亲。坐在他身边的女人纤细苗条,长得妩媚,瞥向吴染的眼神是清清冷冷,一丝笑意也无。
申无寿瞧见桌上丰盛的伙食,连忙一屁股塞进椅子里,坐在另外一个男人身边,见吴染犹豫该坐哪时,直接抽张椅子出来示意她坐下,这位子正好紧挨着那个女人。
「这就是王爷要你接的人?」申无寿旁边的男人和他差不多年纪,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眼睛一笑起来就眯得只剩条线。
「对啊,帮你们介绍一下。」申无寿指指在旁紧张等候的吴染,「这是吴染,瞬国来的弄术人。」他指向笑得友善的大个儿,「他叫洪平涛,这人斧子使得可厉害了,发起狠来唰唰唰地就让周围屍人头落地……」
「别在吃饭时谈这个,倒胃口。」女人皱眉说道。
申无寿「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迳自介绍下去,「这个是崔胜雪,别看她这般娇弱,拿张弓来也可以唰唰唰地就──哎,好,我不说了。」
崔胜雪的视线比起锐利的箭来,一点也不逊色。
他身边那个人和和气气的开口,「我叫温谅,目前负责的是侦察椋国境内的屍人情况,是属於比较前线的工作……日後我想我们会比较常在一起工作,毕竟王爷吩咐过了,如果能教教你如何不引起任何人注意,铁定会对往後的日子有所助益。更何况我明白,弄术人比较专注在意志力上,肢体部分的锻链相较起来显得有些不足,所以我……」
申无寿挑起眉,撞了温谅一记,男人也只是小声的「唉呦」出声,不见愠色。
「太长了。」申无寿啧啧嘴,「开动!」
吴染在旁见这自然的互动,松了口气。看来并没有人对她的身分感到难为,她如释重负的牵起嘴角。厅堂里碗筷敲击声此起彼落,吴染听几人聊起前几天进城的戏班子,话题绕到旦角身上时,几个男人顿时热络起来。
申无寿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说里头的花旦就算卸下妆,那容貌也丝毫不逊色於任何一个姑娘,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再美也终究是个带把的。」洪平涛慨然道。
申无寿眼神正迷茫,听他一说,美梦被他给戳破似的愣了愣,垂下嘴角用筷子拨弄盘里的花生,略有沮丧之色。
「要不是带把的,我就一大清早到他戏棚子後头排队,等求亲去了。」
吴染和其他的人听见这话笑出声来,崔胜雪这时顺道落井下石,「就算人家对带把的真有兴趣,也才不会看上你。」
申无寿委屈死了。「听你说话一点余地也不留,究竟是哪来的信心啊?我也同样长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啊,凭什麽连点公平竞争的机会也没替我考虑过。」
崔胜雪乾脆置之不理。
温谅埋首吃饭之余,不忘安慰申无寿,「没关系,无寿,这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就算追不到旦角当娘子,至少还有武生啊。只是我还真不知道你被拒绝了这麽多次,久而久之,居然就这麽改性……」温谅搁下筷子,叹口气,「这些日子真是为难你了。」
吴染原本想安安静静的吃完饭,听到温谅毫无调侃之意的话笑得浑身一抽一抽。申无寿索性也学崔胜雪不说话了,哀怨的瞪向无辜的温谅,狠狠啃起鸡翅来。
温谅还没打算停口,「不过那花旦就算再美,也美不过一个人啊。」
除了吴染以外,三人皆流露出了然於心的眼神,却没人想接下去。他们似有顾忌,温谅说完这句话後咳了几声,彷佛明白自己的失言,清清喉咙喝起茶来,安静无声。
五人解决完这顿餐,崔胜雪、温谅和洪平涛说有事要禀报王爷,就先走了。申无寿剔着牙,要吴染没事就快去睡,明天开始大概也没有时间好让她消磨,不放心嘱咐几句後,也跟着离开。
吴染回到房里,一室无光,黑暗静谧得只能听见她的吐息。